柳氏這一言落地，滿堂眾人瞠目結舌，再無一人敢出一聲。堂上登時雀無聲，針落可聞。

柳氏見沒人應聲，隻覺威風，心中得意，轉眼又看夏春朝雙目含淚，麵蒼白，兩手絞著帕子，一副弱無主之態，越發不可收拾，又向陸煥說道：“昔日你同夏家定親時，我便同你說過，這商戶人家兒，就是上不得臺盤，又算計。娶進門來，不知要生出多是非，你偏不聽。如今怎樣，鬧得這樣家宅不和！這樣的禍害妖，不早早休了，還等什麽！今兒衝撞了老太太，明兒還不欺到我們頭上來？！”

一語未休，陸煥早已惱了，衝口怒斥道：“住！滿口裏胡唚些什麽！”

柳氏雖同陸煥分不過爾爾，但多年夫妻，陸煥於還算敬重。便是往日尚未分家之際，同弟妹口角，陸煥也頗多回護。不想今日為著兒媳婦，陸煥竟當著合家大小的麵，這般嗬斥自己，不覺一時怔了。隻聽陸煥沉聲道：“老太太病著，不見你在這裏服侍，倒跑來嚷鬧，可見你素日為人！如今母親病重，我且不與你理論，你先回房去。自今日起，若無要事，就不要出來了。你既如此不賢，那便關起門來好生修一修你那婦德！”

柳氏被這一通訓斥得滿麵通紅，站立不住，待回口，但見陸煥滿臉怒容，素來知曉他脾氣，再要嚷鬧下去，隻會越發沒臉。當下，柳氏隻得強忍了這口氣，扭抹眼去了。

當真是：誰人汲得西江水，難洗今朝一麵。

陸煥又向夏春朝溫言道：“你知道你婆婆，說話行事向來有些倒三不著兩，卻未必就有這個心。你倒也不必往心裏去，過上幾日便好的。”夏春朝垂首低聲道：“兒媳自然明白，必是兒媳平日有不到之，方使婆婆這般憎厭。兒媳豈敢責怪婆婆？”

陸煥見恭順如此，心中滿意，點頭道：“既然老太太病著，我是個男子，榻前侍奉多有不便。這幾日，你便辛苦些。待勇哥回來，自然謝你。”

夏春朝聽公公言語，連忙回道：“侍奉祖母，乃媳婦兒分之事，敢說辛苦？”陸煥微微頷首，亦不再言語。恰逢此時，寶蓮自室出來，說道：“老太太醒了，請老爺過去。”陸煥聽聞，當即抬步，乴進室，寶蓮也隨了進去。

夏春朝因無召喚，便不曾跟上，走去瞧了瞧寶荷。因挨了打，送大夫去前，夏春朝私下囑咐也替看了。趙大夫留了瓶藥，夏春朝進去時，寶兒正與抹藥。一見進來，兩個婢連忙起。夏春朝道：“都坐著罷，不必忙在這時。”寶兒知曉脾氣，便按著寶蓮不，替抹。夏春朝在旁看了一回，說道：“太太脾氣向來急躁些，今日又有些不痛快，所以打了你這幾下，你便多擔待著些罷。”那寶荷聞言，又噎道：“我是個下人，任憑太太怎樣，那是不敢抱怨的。素來待我們極好，既是吩咐，那更沒得說了。”夏春朝聽聞，便抬手了頭頂，溫言笑道：“好孩子。”

那邊寶蓮走來說道：“老爺出來了。”夏春朝聽聞，又連忙過去。陸煥在堂上，見了倒也並無別話，隻說道：“老太太有話，說上也沒覺什麽不好，隻是心裏煩悶，不喜人多。也不用那麽些人在這裏伺候，有寶蓮一個就是了，咱們都散了罷。若有吩咐，自然打發寶蓮去尋你。”夏春朝見如此說，自然不能違背，便道：“老太太既有吩咐，那媳婦兒便先回去。”言罷，起拜辭。

陸煥頷首無話，夏春朝便領了寶兒回房。

回至房中，珠兒上來揭了裳，夏春朝在房中坐定，珠兒遞了碗茶上來，便問道：“老太太病的如何？我聽管家嫂子的言語，倒是含糊的很。”

夏春朝淺淺一笑，低頭吃了口茶，方才淡淡說道：“老太太除卻心病，大約也並無疾患了。”寶兒同珠兒對一眼，寶兒問道：“這意思，老太太這次是裝病呢？”夏春朝看了一眼，低聲笑道：“若說著了重氣，氣惱傷，那還有點影兒。可那趙大夫說起近日補過了頭，那可是昧心胡說了。近來老太太除卻那一盅花椒排骨湯，哪裏還吃過別的補品？大夫雖不曾明言，卻是暗指此。然而花膠一，是個溫補的東西，最是平和相宜的。我雖不通藥理，但也知曉此事。想他一個醫家，卻怎麽這般妄言？必是老太太在裏頭示意的，橫豎診脈之時，除卻寶蓮服侍並無一人在旁，裏形如何，咱們一無所知。”言至此，端起茶碗，啜飲了一口。

珠兒聽聞，眼珠一轉，問道：“莫非……老太太是為了避這兩日太太說納妾的事兒，方才如此的？”夏春朝笑了笑，說道：“你倒說對了呢。”略停了停，又道：“日前太太來說納妾的事，那是討了口裏話的。那時候已是準了的，今日太太私送財一事發了，又改了心意。但朝令夕改，難免使人齒冷，太太又最是個絮叨的脾氣。老太太向來好個名聲，哪裏肯這樣就落人話柄。不如索病下，一人不見，倒也免了許多叨擾。”

寶兒聞聽此語，便笑道：“我說老太太平日裏疼惜，果然不肯隨了太太的意呢。”夏春朝歎息道：“若當真如此，也就不會有花膠一事了。老太太這般，乃是一箭雙雕。”寶兒聞言，連忙問道：“為何這樣說呢？若當真如此，老爺那般當眾訓斥太太，又將足房。老太太在屋裏睡著，又怎會聽不到，卻沒使人出來說呢？”珠兒心思倒比這寶兒慎些，想了一回，問道：“莫非是為花膠一事？”夏春朝微微頷首，說道：“不錯，聽那趙大夫的言語，老太太這病的緣故，一則為氣惱，二來是補過了。豈不是直言便是我同太太一齊害作病的？隻是太太子急躁，又無甚算計，竟而當著老爺麵來老太太房中大鬧。此事倒出意料，不然此刻隻怕連著我也在聽老爺的訓斥呢。”一語未休，又歎道：“果然我今早在老太太跟前弄使得一番小巧，老太太是看在眼中的。”

寶兒聽了這一席言語，咬牙道：“平日裏對老太太那等恭敬孝順，不過就是不願給爺納妾罷了，就這等拿！”夏春朝垂首不言，半晌方才微笑道：“左右沒人進來與你們當二，你們又怕什麽呢？”寶兒撅道：“我是替委屈，誰又怕這個！我們這些丫頭罷了，本就是個聽使喚的命。可這些年又虧欠過他們什麽呢？”夏春朝沉聲道：“這也都罷了，好在如今家中銀錢都是我管著的，合家家人凡事也都聽我吩咐。我便不信，他們真敢如何。”那珠兒歎息道：“不知爺何日才能回來呢。”

夏春朝聽說，不由微怔。之前陸紅姐曾向說陸誠勇修書來家，下月歸來。本要向婆母詢問此事，但如今家中既出了這樣的事，柳氏必然不會見。陸賈氏又托病不出，陸紅姐所知甚，也不知要再向誰說此事。當下，隻得長歎一聲，靜坐不語。

陸煥因看母親無礙，隻在房中略坐了一回，就拜辭自往上房而去。

得房中，便見一地碎瓷，滿室狼藉，原來柳氏歸來，滿心怨憤，將屋中皿打砸一通，以為泄憤。

一見他回來，那柳氏雙眼泛紅，坐在椅上就噎斥道：“我同你做了這些年的夫妻，生兒長，持家務，侍奉公婆，就算沒些功勞，也總還有些苦勞。你不念夫妻恩，到底也該看在孩子的麵上，留些麵。今日你竟這等絕，為著個小蹄子，當著一家大小的麵，這等嗬斥。明兒還要我怎麽出這個門？怎麽使喚那些個下人？！”

陸煥見撒起潑來，心中便有幾分不耐，隻是今日之事自覺無，隻得勸道：“話雖如此說，你們婆媳兩個吵鬧那個樣子，我不將你勸開，莫不是真個要休了媳婦？那才真了大笑話。我所以你這幾日不要出門，也免得見麵尷尬。我勸你也要生氣，弄壞了自己的子隻是不值。”

柳氏見他話語轉圜，便趁勢道：“你一個兩個都怪在我上，然而今日這事，倘或不是那夏氏不賢，又怎會鬧到這不可開的地步？依著我說，還是早早將休了，免得日後犬不寧，家反宅！”

陸煥見仍不死心，頓時不耐煩起來，說道：“媳婦好好的，又沒什麽大的過錯，平白休了人家卻怎麽算？鬧出去，豈不要讓街坊四鄰恥笑？娘家也未必肯善罷甘休，若打起司來，輸贏那是不可知的。輸了自然沒什麽好，贏了又能怎樣？倒是白白砍了一株搖錢樹，如今這年，好容易找這樣的親事呢！我知道你想把你那外甥弄進來，什麽大不了的事，不就罷了，哪裏值得這般大幹戈。章家不過頂著個昔日的名聲，其實不過一個破落戶。幫不著咱們，反倒要去接濟。勇哥兒真討了，能得些什麽實在的好？更不必說，勇哥兒極看重他這媳婦。你瞞著兒子把攆了，待兒子回來還不知怎樣鬧哩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