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早起更梳妝,春臺有意要給戴花冠,這是如今姑娘外出常梳的發式,利落不易被風吹散,清圓卻不必,“還是同往常一樣吧。”
春臺遲疑了下,“姑娘果真不打算去麽?”其實若果然不去,還是有些憾的。也許這是一次大大促進的機會,丹侯夫人隻有這一個兒子,哪怕丹侯平時管教得嚴,夫人護子心切,什麽都能包涵。四姑娘在這家裏沒有一個真心疼的人,自己的前程自己不把握,以後可怎麽好!們這些伺候的,隻要姑娘不嫌棄,將來都要隨姑娘到夫家做陪房,認真一條心,闔家上下唯有們。依春臺的心思,姑娘要想嫁進丹侯府,先籠絡住那位三爺,事兒就了一半。
可清圓仍舊搖頭,“今兒去不得,也去不了。”
抱弦替正了正紐子上懸掛的香球,聞言問:“姑娘這話怎麽講?”
清圓看向窗外蒙蒙的,曼聲道:“我昨兒其實一直疑心這信的真假,究竟結果如何,過會子就能見分曉。老太太和太太要是還讓我回來,這信一定是假的;要是挖空心思拖住我,那這信一定是真的。”
抱弦和春臺微怔了下,細思量,確實是這個理兒。也正因如此,愈發覺得四姑娘不易,才十四歲罷了,竟要費那些心,果真有娘的和沒娘的大不一樣。二姑娘是太太的眼珠子,霸道慣了,閉著眼一味往前衝,反正有太太替周全;四姑娘呢,無依無靠,邁一步都得掂量再三。左右人瞧在眼裏,既歎服的城府襟,又為到可哀可歎。
不過的推斷,十次有九次倒都是準的,早晨請過了安,便被謝老太太留下了,老太太:“老爺從劍南道回來好幾日,家裏事多,一樁接著一樁,先是款待親友,後又是你三哥哥大婚,我們母子,你們父,都未曾好好上話。我想著,你到這會子同你父親還生疏著,實在不是個辦法。今兒我讓老爺過薈芳園用飯,咱們一話,這才是一家子的模樣。”
清圓心裏有了底,那封信果然是真的,也虧得老太太,這樣周詳打算。悵惘不是沒有,並非憾不能見李從心,是憾在這家裏始終像個外人一樣被算計。不過如此安排倒也不差,確實從未好好和這位親生父親打過道,借著今的機會,要把心裏長久的困掏出來,向他仔細討教一二。
於是道是,“哥哥們下了學,也一道過來麽?”
老太太不,“我隻請了你父親,家裏人多,有些話不便當著眾人,隻咱們三個,方家常隨意些。”
這麽來不請清如和清容們,被牽製在老太太園子裏,們卻是行自由的。
清圓抿笑了笑,心裏明鏡似的,也不便什麽,後來便不走了,伺候老太太吃完藥,踱步到東邊瞧月荃走線去。老太太是個很兢業的人,規矩也重,年輕時起就不穿外頭的綢緞,必要自己家裏養蠶剿。長此以往,使們多出好些旁人不常做的活計,因此背後常有怨言。
一枚蠶繭,裏頭工序繁瑣得很,煮繭、、紡線,園子東南角的棚子底下置了全套的家夥什兒。清圓見月荃縛住袖子,正拿大棒子在熱鍋裏攪拌,外麵日頭暘,一個人帶著個燒火丫頭,忙得熱火朝。
忽然邊上的架子一晃,險些倒下來,清圓忙去扶住了,笑道:“月荃姐姐辛苦,我才進來就見這裏生火呢,這會子還沒忙完?”
月荃一看是,含笑:“四姑娘怎麽過來了,這裏氣味不好,還是上裏頭歇著去吧。”
可裏應了,人卻未走,放下團扇索上來幫忙。都是年輕的孩子,要到一塊兒去並不難,月荃見勸不走,便容參與進來,一番忙碌後發現手法老道得很,訝然道:“四姑娘早前也剿過麽?”
清圓笑著點頭,那樣細膩溫婉的容,在疏疏進的窩棚底下,令人到目眩。
笑的時候,邊有相稱的梨渦,細細的,像個甜膩的糖盞,不不慢道:“以前在那家,祖母也領底下人剿,我看得久了,就學會了。”
月荃恍然大悟,“怪道呢。”罷含糊一笑,“也是四姑娘好學,府裏莊子上三季都養蠶,若問那三位姑娘,隻怕都不知道蠶繭是怎麽做裳的。”
吃穿不愁的姐,自沒有必要知道那些,清圓打趣:“我破蠶繭,還是因為祖父吃蠶蛹。不知他怎麽有那樣的胃口,每每人挑上一盤做菜,我和祖母都和他分桌吃飯,嚇也嚇死了。”
“那可是好菜,外頭瓦肆裏拿蠶蛹給人做食,一盤要賣一百錢。”月荃邊邊吐舌,“乖乖,一百個錢,能買十幾斤米麵了!”
果真底下活沒有人不能吃的,大家嗟歎一番,又覺驚悚又覺好笑。
月荃和閑話了半晌,愈發覺得四姑娘生的好脾氣。自己是老太太跟前重用的侍,聽見的自然也比別人多些,像今兒,心裏很憐惜四姑娘,不便得太徹,遂稍加點撥,瞧著外頭道:“二姑娘真會挑日子,今兒上大佛寺拜佛……多好的氣,一雲彩也沒有。”
清圓手上微頓了下,立時就會意了。
李從心的那封信,喜應當不多會兒就傳給了扈夫人。扈夫人有一宗好,但凡無傷大雅的事,同老太太討主意。必是把消息告訴老太太,請老太太的示下,究竟是該讓去,還是想法子斷了的念想。婆媳兩個為謝家聲、嫡前程絞盡腦,結果自然是拖住,反清如去會李從心。不的,就有了,男未婚未嫁,就算丹侯府轉頭討了清如,誰又有什麽話好?
真真的,為了一頭親事,昏招兒使盡,這就是麵的誥命夫人們做出來的事!清圓輕牽了牽角,明裏是吃了虧,暗裏卻正合的意。自然不會怒,反笑得歡喜,“今兒大佛寺浴佛,約聽有要的人來,廟裏預備迎接呢。趕在這時候祝禱最靈驗,要不是不開,我也想去。”
月荃看的眼神裏充滿了憐憫,嗟歎四姑娘實在可憐,這麽一朵孤花兒開在深宅大院裏,得不到庇佑也罷了,反人這麽作踐。如今事事忍,哪怕什麽都不去計較,熬到姐姐們全出了門子,也還是不得超生。謝家上下,沒有一個拿當家裏人,將來都了習慣,哪個不想著盤剝,欺一頭!
可清圓卻安然得很,幫著月荃把擰一,再架紡車繞到紡錐上去。這頭正忙,忽見老太太屋裏大丫頭匆匆過來,:“四姑娘在這兒呢,我好找!老爺進園子了,老太太姑娘過去。”
清圓噯了聲,放下袖子退出窩棚,穿過一道回廊,前麵是老太太擺飯的偏廳。那偏廳又和上房不一樣,純粹的木作屋子,廊廡和排的隔扇門都上了一層桐油,在日下泛出原木溫暖的澤。
在臺階前了鞋,跣足進廳,朝裏瞧一眼,老爺已經到了,正和老太太坐著話。長輩們跟前是不好隨意出聲的,便納了個福,靜靜站在一旁。起初聽不明白他們在什麽,最後才鬧清,原來老爺這趟從劍南道回來並不是承恩省親,是被停了職,眼下還在等候朝廷裁決。
謝老太太麵沉似水,“咱們謝家百年大族,雖不及祖宗時候煊赫,卻也不能敗在你手裏。如今怎麽樣呢,想出應對的法子沒有?”
謝紓道:“母親稍安勿躁,兒子已托人在京師斡旋,使些銀子錢是事,隻要把這回的風波下去,聖人念及往日軍功,必不會追究的。”
“到底要聖人跟前得上話才好。”老太太歎息,“當初從幽州舉家遷到臨安,後來又在橫塘建府,看來大大失策了。咱們這樣人家,怎麽好離了子腳下!人脈不去維係,一裏一裏就淡了,等出了事再有求於人,哪個真心替你解困?”頓了頓複問,“這回托的是什麽人,可靠得住?”
謝紓膝頭,其實也不太有把握,為了安老太太才一口咬定:“必出不了岔子的,是父親當年的門生,托他牽線搭橋攀上殿前司指揮使,好替咱們當麵向聖人陳。”
老太太沉默下來,半晌才道:“殿前司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,沒有一個好相與的。那些人,吃人不吐骨頭,就算辦了事,咱們的家私一大半要填還進去,隻怕還不止!”
可是又能如何,謝紓低著頭,幹地眨了眨眼睛,“都是兒子不周全,連累母親憂心。兒子也細想過,這種人憑買通,恐沒有真心,到底要想法子攀上親才最穩妥。”
是啊,國家用過的和親策略,放到普通人家也一樣有用。沾了親便有了保障,一榮俱榮一損俱損,不愁他沒真心。隻是這種親,哪裏那麽好攀,別這類人大多狠絕,就職,殿前司指揮使和節度使同屬從二品,要結兒親家,非有位高權重者任大,決計不了事。
老太太複沉:“你可打聽過,那位殿帥家有沒有和咱們年紀相當的兒?”
謝紓啞然失笑,“新上任的指揮使不過二十五六,哪裏來那麽大的兒!”
“這卻難了,或是有兄弟姊妹,侄兒侄也好……”越越困頓,捶著道,“繞上一百八十個彎,也是無用功,這樣年紀,想必早就娶了親……”
“那倒沒有。”謝紓道,“他父親十年前蒙難,連累了一家老。這次破格提拔,一則他辦事老辣,狠得聖人重,二則也是為告他父親。不過母親想,這種人刀口慣了,和尋常武將還不同,知道咱們有意攀附,恐怕……”
老太太忽然抬手打斷了他的話,笑道:“罷了,這會子先不這些,大地大,吃飯最大。”邊邊站起來,衝清圓招了招手,“四丫頭過來,們擺飯開席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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