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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禍國》正文_第十章 程亂

酒罈在屋檐上打了個轉,骨碌碌落地,“砰”的一聲,摔個碎。

因這一聲異響,姜沉魚停指,淡淡的影子籠過來,擡頭,發現潘方不知何時已從屋檐上下來了,正立在前方。

兩人的目在空中錯,潘方忽地手按住琴絃,沉聲道:“夠了。”

姜沉魚莞爾:“你覺得心可好些了?”

潘方注視著,深邃的眼底有著難以辯解的緒:“是不是如果我不喊停,你就一直這樣彈下去?”

姜沉魚歪頭故意做沉狀,眼見得潘方目愧疚之,忍不住一笑,推開琴站了起來,緩緩道:“我不停,乃是因你沒有悟,而今你命我停,可是真的悟了?”

潘方臉上閃過一抹異,像飛鳥掠起的波瀾,淺淺盪漾,依依消散,最後自嘲般地笑了笑:“我是人一個,談不上悟不悟的,不過有兩件事,我知道得很清楚。”

姜沉魚挑起眉

“第一,頤殊不是秦娘。”潘方著遠的天空,曦初起,他的臉龐在亮裡無比清晰,一字濃眉向上緩揚,眼窩略有深陷,鼻子直,脣角堅毅,表凝重,但目卻又帶著和,在此之前,姜沉魚從沒見過哪個男子,能將剛毅與溫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特質融合得如此完

潘方轉,將目對準,一字一字道:“我絕對不會混淆二者,也絕對不會用誰來代替誰。所以,你不用擔心我會因此大陣腳,而忘記了此趟出行的目的。”

姜沉魚咬住下脣,他如此坦誠,反倒令慚愧。其實,昨夜之所以不對頤殊他們解釋他爲何會落淚,有部分原因就是希這一驚乍之舉能起到某些意外效果--畢竟,不是每個男人都敢哭在人前,更何況是爲了那麼令人的原因。頤殊雖然現在不知道,但日後總有一天會知道,而知道之日,也許就是陷之時。可是,潘方現在卻清清楚楚地對自己說--他不會因爲頤殊長得像秦娘就對頤殊產生什麼特殊。如此一來,頓時讓姜沉魚覺得自己又妄作了一回小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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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第二,秦娘……”潘方用一隻手按住自己的心臟,“在我的這裡,並且,會一直在這裡,直到跟我共死。”

姜沉魚的眼睛迷離了起來--這真是世間最麗的一句話。

麗到,讓無法再張口說話。

因爲,無論再說些什麼,都是

只能垂下頭去。

耳中聽潘方忽道:“手。”

怔了一下,雙手下意識地過去。指上一涼,擡睫,卻原來是潘方取出了隨攜帶的藥膏,幫敷在手上。

彈了整整一夜,十指早已痠疼不堪,更有些地方磨破了皮,火辣辣的疼痛。但之前都強行按捺著,沒想到,潘方竟如此心細如髮,連這種小事都注意到了。

潘方的手勢極爲靈巧,幾乎都沒直接,先是左手,然後右手,冰涼的覺取代了燙灼的疼痛,姜沉魚激道:“多謝。”

潘方收起藥膏,定定地看著,低聲道:“你是個好姑娘。冰雪天姿,又爲人善良。”

姜沉魚一愣,有點驚訝他竟然會忽然說出這種話,正要自謙,卻見潘方的目沉了幾分,眸底似有唏噓:“公子……與你今生無緣,是他的損失。”

姜沉魚的呼吸,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。

他知道!

他竟然知道!

他竟然知道份,知道是誰,更知道與姬嬰的瓜葛!

姜沉魚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小半步,只覺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,猜度過江晚是否記得猜度過船上那兩百八十人是否認識,卻獨獨沒有想過潘方!

那日,同昭鸞公主去茶館時,從頭到尾躲在一旁,又是男子打扮,潘方應該不會注意到纔是,後來就更沒什麼見面的機會,爲什麼他會認得他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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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著瞬間變白的臉,潘方道:“我不會說出去的。”

姜沉魚咬著脣,半晌,才僵一笑:“我們卻真有緣,不是嗎?”

他們兩人,一個是姬嬰的門客,一個是姬嬰曾經的未婚妻,而今,同爲出使程國的使臣,要完共同的任務--這樣的境地遭遇,當初又怎會預料得到?世事安排,果然令人哭笑不得、慨萬千。

倒也不怕潘方會泄,只是,一度已經被塵封了的往事,卻被某個有關聯的人刻意挑起,那種猝不及防的錯愕,以及無以適從的狼狽,還是讓心中一酸。

尤其是,對方竟用那樣的話讚--“公子與你今生無緣”。

多想掩住耳朵,就可以假裝自己聽不見。

多想閉上眼睛,就可以假裝自己看不見。

那麼多多想多想,但最終,依舊只能靜靜地站著,直生生地看著,逃不得,也放不下。也許有生之年,姬嬰二字,必將永遠的忌:挑開了,瘡濃疤深;遮上了,生疼。

如此,尷尬痛苦卻又不忍不捨的一種存在。

四周的氣氛一下子變得侷促了起來,爲了消除那種侷促,姜沉魚自己擡起頭,回視著潘方,挑眉、揚脣,努力一笑:“其實……”

才說了兩個字,就聽得一聲淒厲的聲,伴隨著門板被重重撞開的聲音,一個人衝進驛站,撞得急了,收腳不住,撲地栽倒,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後,好不容易停下,也顧不上去臉上的土,衝著姜沉魚就喊:“虞姑娘,潘將軍,不好了!出大事了!”

姜沉魚連忙上去攙扶:“李管家,發生什麼事了?彆著急,慢慢說……”

“不好了,不好了……出、出大事了啊!”李慶面如土,跟活見了鬼似的,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,“剛從宮裡傳出個訊兒,說侯爺、侯爺他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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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沉魚心中一咯,驚道:“師兄怎麼了?難道是他把程王給醫、醫……壞了?”本想說醫死了,但字到邊想起不妥,連忙換了。

“要那樣還算好了,他、他……聽說他昨夜假借就診之名,留宿宮中,半夜程王突然嘔吐,宮人們忙又去找侯爺,誰料、誰料……”李管家說到此一拍大,急得滿頭大汗,“誰料他竟不在自己的房間裡!而是、而是……”

姜沉魚微微瞇起了眼睛。別人慌反而就鎮定了下來,瞳底似有冰霜凝結,冷冷接口道:“而是在別人的牀上麼?”

李慶大吃一驚:“虞姑娘你早就知道了?”

“那個別人,是不是程王最寵的羅貴妃?”

李慶跺腳道:“正是!你說,這、這不是……膽包天,完全置璧國的面,和咱們這些同來的人的命於不顧麼!”

姜沉魚扭頭,看向潘方:“將軍怎麼看?”

潘方回答得非常言簡意賅:“謀。”

“那我們還等什麼?”姜沉魚諷刺地一笑,轉,揚聲道,“來人,備車。”

李慶道:“虞姑娘要去皇宮?”

“嗯。”

李慶大喜:“虞姑娘已想到良策救侯爺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啊?”

姜沉魚注視著天邊的雲層,雲彩重重,層層鋪疊,可算燦爛,也可稱爲不祥,就那麼模棱兩可地堆積著。的瞳孔收著,低了聲音道:“如果他是被冤枉的,我自然想盡辦法拼卻一切也要救他。但是--”

“但是?”

“但是,如果此事是真的,令智昏,*妃子,辱我國我國,死萬次也不足惜。”

李慶呆住。

姜沉魚看了他一眼,卻又笑了,繼續道:“不過,即便要死,也要帶回璧國,由國主親自賜死,不容他手橫加裁決。所以,我們走--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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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這一聲走,車碾碎碧草,分明前一刻還是晨曦明亮,這一刻,天邊的雲層翻滾著,直將墨暈染人間。

一記霹靂過後,大雨傾盆而下。

馬車抵達皇宮時,濃雲已將整個天空盡數遮蔽,宮燈映得溼漉漉的地面上,泛呈出道道磷,雙腳落地,襬就不可避免地沾了水。

李慶連忙打起傘,舉到姜沉魚頭上,而卻沒什麼反應,只是盯著守門的侍衛,加重聲音將他的話重複了一遍:“不讓見?”

侍衛彬彬有禮地笑著,態度恭敬,但話語依舊冰涼:“是的,三皇子代過,他現在有事,不便接見各位貴客。”

“誰說我們要見三殿下?我們要見程王陛下。”

“皇上病重,非他傳召,一律不得拜見。”

姜沉魚瞇起眼睛:“那麼你告訴我,現在我們還能見到誰?”

侍衛彎了彎腰:“不好意思,各位,現在你們恐怕誰也見不到。”

姜沉魚擰起了眉頭,料到對方可能會來這麼一招,然而,事急,他們在宮外多待一刻,江晚就可能在宮苦一刻,而罪名也會更加重一分,所以,一定要見到三位皇子或者公主才行。

抿了下脣,沉聲道:“既然如此,那算了。不過,東璧侯此刻尚在宮中,我們要見他。程王不會連我們要見本國的侯主,都要阻擋吧?”

侍衛曖昧地笑笑:“東璧侯現在……不方便見你們。”

姜沉魚直截了當地問:“爲什麼不方便?”

侍衛小小地尷尬了一下,然後道:“姑娘這麼急地趕來,自然也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。東璧侯犯下的可是大錯,恐怕……呵呵,有些事既然做得出來就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,他自己也就算了,倒是連累著你們也……”

正笑得猥瑣,姜沉魚將臉一沉,厲聲道:“住口!我國侯主豈容你妄加置評?且不說事實原委如何尚不得知,我們乃是璧國的使臣,就算犯了什麼錯,也不允許你們私下審問!快去告訴你的主子,今日我們一定要見到侯爺!”

侍衛面一變,也急了,冷冷道:“你們這樣鬧也沒有用,殿下代過,今日誰來了也不許見……”

剛說到這裡,一陣急促的車聲穿雨簾,很快就到了近前,乃是一輛輕便馬車。

車伕勒馬,輕叱道:“開門,放行!”

侍衛耷拉著眼皮道:“三殿下代,誰也--”聲音突停,他瞪大了眼睛,著從車中出的一隻手。

那是一隻保養得當、非常秀氣的手。

拇指與中指輕輕彎曲,握著一塊金紫的令牌,牌上的花紋因爲背對著姜沉魚的緣故,看不見。

然而,侍衛表頓變,二話不說,立刻恭恭敬敬地揮手,指揮其他守門人將宮門打開。

馬車從姜沉魚邊緩緩馳過,姜沉魚盯著那重低垂的簾子,正在想什麼人能有這麼大的權力,連頤非的命令都對其無效時,車裡忽然傳出個聲音道:“你們跟我進去。”

侍衛急道:“三殿下吩咐過,不許讓他們……”被車伕一瞪,聲音就越說越小,最後沮喪地垂下頭去。

姜沉魚大喜,連忙回自己的馬車,於是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地馳進皇宮,又足足走了半盞茶工夫,才停下來。

姜沉魚下車,見前面的車伕也跳下車轉去扶車中人。

時至六月,正是溫熱的初夏,雖然大雨降低了溫度,但是穿件薄衫已經足夠。然而,從車裡出來的那個人,卻穿得非常臃腫,一眼去,大概有三四件之多,整個人都蜷服裡,顯得很畏寒。

車伕將一件狐皮披風披到他上,他攏了披風,一邊輕聲地咳嗽著,一邊擡步,朝屋宇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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