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熙三十四年，五月初八，天氣晴朗，微風和煦。卯時剛至，九門大開，外城百姓一腦兒湧進去，直奔天街。

已逝正白旗漢軍都統石文炳府中，大丫鬟阿笙拉開天青帷帳，輕聲地呼喚：“姑娘，姑娘，該起了。”

床上的人兒快速進緞被裏。

阿笙眼中閃過訝異，家姑娘這是睡迷糊了不：“姑娘，今兒是您親的日子。”

床上的人一下子坐起來，木愣愣轉向阿笙，眨了眨眼睛，你在說什麽呢？

“您大喜的日子啊，快別懶床了。”說話間，阿笙拿來早已準備好的裏:“夫人派人來說裕親王福晉已經到了。”

裕親王福晉？皇上他二哥裕親王的福晉。

據說宮裏共派四位福晉命婦來接，以裕親王福晉為首，怎麽來這麽早？發呆的子頓時清醒，掀開緞被走下床，紗窗外黑乎乎一片：“什麽時辰了？”

“卯時。”阿笙一邊伺候梳洗一邊說：“老太爺和老太太也起來了。姑娘，夫人吩咐先用熱巾敷臉。”

“聽額娘的。”躺在椅子上閉上雙眼，巾遮住所有燭。石舜華陷黑暗中，思緒不由自主地飛遠。

兩千七百多年前，還是有蘇部落首領的小閨蘇妲己。那時商王年邁，部落裏的男人認為王年事已高，行將就木。於是發政變，企圖離商王管製。

商王的大軍勢如破竹，有蘇部抵抗不住，男人們便商議，首領的小閨蘇妲己貌如仙，將獻給王，王定會饒恕有蘇部落。

碧玉年華的子就這樣被送去朝歌，伺候花甲之齡的商王。

前往朝歌的路上，蘇妲己不止一次地想一死了之。每當下定決心，母親的哭泣聲，小侄的不舍，總是揮之不去。

，不能把災難帶給們。

商王年齡大，也不過幾年景，王死了，就解了。蘇妲己這樣安自己。

兩年後，武王大軍攻進朝歌。商王自焚，蘇妲己坐在王邊，出了釋然的笑容。

大火燒遍全，蘇妲己覺不到疼痛，整個人沉積在對未來的期待中。然而，未能如願以償。

靈魂飄在天地間，什麽都做不了的蘇妲己隻能默默地看著秦皇漢武，看著唐宗宋祖，看著天下分分合合，看著後世書生如何把一個弱質流，一個“俘虜”編排十惡不赦，喪盡天良的狐貍。

聽得多了，蘇妲己也麻木了。有蘇部落圖騰是九尾狐，是首領的閨，變狐貍也不算辱沒先祖。

可是沒想到“狐貍”三個字有一天也能為殺人的理由。

化年間，蘇妲己看見一個漂漂亮亮的姑娘隻是和鄰村的男人打聲招呼，男人的婆娘就造謠漂亮的姑娘勾引男人，大罵其狐貍。

姑娘哭著辯解，沒人聽，因為長得，跟個狐貍似的。

姑娘一氣之下投河自盡。“孤魂野鬼”蘇妲己急的在姑娘的家人麵前大喊大：“是冤枉的，快去救。”

可惜，沒有人聽見。

也許聽到了，但沒人在乎。

蘇妲己看到河麵上浮出一，怒急攻心，昏了過去。

再次睜開雙眼，“孤魂野鬼”蘇妲己以為又會看到戰火紛飛，朝代更迭。誰知竟然有了，變小孩子，了清初大臣石文炳的閨。

很早很早以前，蘇妲己時時刻刻都希能投胎。如今夢已真，蘇妲己總覺不踏實。然而每天躺在額娘懷裏，清楚地到人的溫度，蘇妲己踏實了

怎奈好景不長。

天花痊愈後，蘇妲己發現能聽見別人的心裏話，各種雜的心聲吵得蘇妲己煩躁異常。一度嚇得阿瑪石文炳托關係請醫，尋高僧，找喇嘛來給看病。

蘇妲己每晚都能聽見隔壁房的阿瑪和額娘愁的唉聲歎氣。蘇妲己難過極了，哭著哭著睡著了。第二天，發現可以選擇聽別人的心聲。

三歲的蘇妲己小大人般長舒了一口氣，老天爺總算放過。

康熙二十三年初冬，皇帝首次南巡。

十一月初回鑾，皇帝抵達宿遷，侍衛納爾泰、詹嶽等傳旨：江寧、杭州兩位滿洲將軍，副都統石文炳，京口協領董元卿，四人送駕至京。

翌月，石文炳升任漢軍正白旗都統。

前世蘇妲己，今生九歲的石舜華心想，這個皇帝當的可真兒戲。不過，石文炳高升，石舜華真心替阿瑪高興：“送皇上回京就能高升，皇上多來幾次江南，阿瑪每次都去送駕，說不定過幾年阿瑪就能朝主政了。”

“說什麽傻話呢。”石文炳被天真的閨逗樂，“阿瑪是沾了你的。”

“啊？”石舜華愣了愣，跟有什麽關係？難不又讓宮伺候老頭子：“為什麽？”

“我送皇上回京的路上，皇上想了解地方上的況，就召我們幾人過去閑聊。閑聊的時候皇上隨口問我有幾個孩子，我說現如今有兩兒一。”石文炳道：“皇上接著就問你多大，我說你九歲，通文墨，如今正跟你額娘學管家。皇上跟著就說比太子小一歲。起先我沒明白，現在才知道皇上這是相中你了。”

“阿瑪的意思？”石舜華已經聽到石文炳的心裏話，康熙意屬為太子妃。然而，不敢相信。前世十五六歲時，不止一次暢想過嫁個和年齡相仿，儀表堂堂，有出息的良人。

可惜天意弄人……

石文炳笑道：“我們四人隻有我一人在這麽短的時間高升，不出意外，太子妃非你莫屬。”

“皇上他又沒見過我，都不知道我是黑是白。”石舜華很是詫異，給太子選正妃這麽重要的事，怎也如此兒戲。

石文炳：“曆來娶妻娶賢，皇上不在乎你長得多好，最重要。如今皇上已暗示阿瑪相中你，家裏自會好好教導你。過兩年選秀你的年齡不夠，隻能再等三年。咱們有五年時間準備，皇上算著日子呢。

“選秀之前皇上也會派人打聽，咱們想瞞也不見得能瞞過去。你不能讓皇上滿意，自然有第二人選。隻是為父也不清楚那人是誰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石舜華同時也聽到了石文炳的心裏話，知道阿瑪說的是實話，放心下來又忍不住好奇：“太子，太子他是個怎樣的人？”

“太子麽？”聰慧好學，開講經筵，秉仁厚，深明大義。可謂上則社稷之福，下則臣民之造化。石文炳仔細回想一番，才說：“為父有幸見過幾次，文韜武略，儀表堂堂，十分俊。”

儀表堂堂？石舜華心頭一，搖頭失笑道：“阿瑪，您太誇張了。”上這樣說，可知道阿瑪謙虛了。按照他心中所想，太子該是個十全十的完人，“他才十來歲。”

石文炳：“阿瑪沒騙你，日後見到太子就知道了。”

……　　……

“阿瑪，我今天就能見到你心目中的完太子，可是你——”

“姑娘，姑娘，醒醒，吃點東西，嬤嬤幫你開臉。”

石舜華睜開眼。

阿笙：“您又睡著了？夫人說今天隻能喝半碗牛，吃兩個蛋。你吃好了們就過來。”

“給我吧。”石舜華眼角，拍拍臉頰，讓自己更清醒一些。

石家請的兩位全福嬤嬤拿著梳子，口中念念有詞。而坐姿端正，看起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石舜華其實沒聽見全福嬤嬤在說什麽。

“是不是使臣到了？阿笙。”石舜華隻顧得聽外麵的聲音。

阿笙：“領侍衛大臣、步軍統領、務府總管都到了，在東院和老太爺閑話。姑娘，別講話了，嬤嬤給你上妝。”

石舜華往西洋鏡裏一看：“我自己來吧。”

“那可不。”全福嬤嬤言辭拒絕。心想，這位主兒還沒嫁進皇家，就先把自己當太子妃，真是想一出是一出。

石舜華眼皮一跳，開口道：“阿笙，去請額娘過來。”

“喊我作甚？”富察氏人未到，聲音先傳進來。

石舜華轉過頭，跟著富察氏進來的四人腳步一頓。石舜華起，抿微笑。四人猛地瞪大雙目，倒一口氣。

富察氏回過頭，隻見打頭的裕親王福晉一臉的不敢置信。富察氏不歎氣：“這就是我閨，舜華。”

裕親王福晉張了張，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：“這，怎麽跟我…我聽說到的不一樣啊。”

何止不一樣，簡直千差萬別。

眉不畫而翠，朱不點而赤，若凝脂，麵若桃李……這幅相貌哪個瞎了眼的傳太子妃相貌平平無奇，害得險些失態。

“此事說來話長，一句兩句解釋不清楚。”富察氏道：“福晉，您看是不是先讓嬤嬤給上妝。”

“要的，要的。”裕親王福晉連連點頭。

石舜華：“且慢。如今朝野外皆知石都統之相貌平平，連那深宮裏的太後也深信不疑。石氏突然變好看，額娘，您讓皇上怎麽想？石家故意瞞，或者太子妃被掉包？無論哪種況，追究起來都是欺君。”

富察氏一窒，偌大的閨房裏頓時變得安靜極了。

四位福晉命婦麵麵相覷。

石舜華神淡然，仿佛在談論無關要的事。隻見不急不躁，緩緩道：“額娘，不如聽我的，怎麽普通怎麽來。”

“不行，不行。”裕親王福晉回過神，阻止道：“你是未來太子妃，可不能往醜了化。”

石舜華長相明豔，但不淩厲：“福晉，我想知道今天觀禮的人都有哪些。”的聲音聽起來很像乞求。

裕親王福晉聽到這個音忍不住心。更何況跟說話的不是外人，是侄媳婦，未來太子妃。以後想再見石家長，就得遞牌子排隊等宣了。

“太子的兄弟們。”這事瞞不過去，裕親王福晉不好瞞，“不過，你不用擔心，有我們四個老貨在，阿哥們不敢胡鬧。”

石舜華搖頭：“我不擔心他們鬧。我長得和傳言截然不同，阿哥們看在眼裏傳了出去，隻怕會橫生枝節。”

裕親王福晉張了張，正想說沒人敢找事，繼而一想裕親王常在家中念叨，近年來大阿哥跟太子爺很不對付，他難保不會故意挑事：“你是怎麽想的？”

“依我的意思先把今天這一關過了。”石舜華說話間瞥裕親王福晉一眼，大阿哥和太子不對付居然是真的，“我不想給太子添麻煩。”

四位福晉命婦，以裕親王福晉最為尊貴，可以直接做決定：“聽你的。”

“謝謝福晉。”石舜華福了福。

裕親王福晉唬一跳，連忙扶住：“使不得，使不得。石夫人，我們先去外間等一會兒。”

石舜華九歲那年得知極有可能嫁給太子，便開始深居簡出。

隨著年齡增長，長得越來越像前世的石舜華很清楚的容貌多麽出眾，不想招惹是非，也不想再被世人編排狐貍，每每外出，或者見客，總是打扮得其貌不揚。

早年太皇太後崩逝，朝廷把選秀推遲到康熙三十一年。

康熙近年來待石家格外優厚，而石家正巧有一位和太子年齡相仿的嫡，以致於京城貴皆知太子妃早已定石家。

偏偏石家是個其貌不揚的，別提名門貴們多酸。

石舜華不想再給自己樹敵，選秀期間又把自己搞的很平凡。反正皇上看中的是都統石文炳的嫡，不是石舜華本人。參加選秀不過是走個過場，即便的容貌隻能稱之為清秀，大選過後，太子妃照樣是。

結果喜人。選秀期間和同住的幾名貴見平平無奇，心裏沒嘀咕，太子妃又怎樣，還不是個醜貨。

貴們心裏麵舒坦了，不為難還很照顧，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。石舜華很滿意。讓沒想到，回到家中，未來太子妃相貌平平的言論也傳遍京師。

富察氏從妯娌那裏聽到此事，很是納悶，應該是一鳴驚人啊？因為此前見過石舜華的人都認為未來太子妃相貌平平。富察氏想不通，便問閨到底怎麽回事？

石舜華不敢說參加選秀時一直打扮的很平凡，便故意說有人散布流言。

富察氏派人去查，查來查去，查出石舜華自己搞出來的，也查出之所以鬧得天下皆知，庶姐一家功不可沒。

“姑娘，可以睜開眼了。”全福嬤嬤看到西洋鏡中的模樣，忍不住退後兩步，不安地絞著手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