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之後,天上沒有一雲彩,因十五將近,明月閃亮而皎潔,星亦不算闇弱,原本黑暗的四野彷彿都染上了一層銀,也使得夜下那幾個鬼鬼祟祟的人更加顯眼。當他們靠近那座出微微亮的土地廟時,打頭的一人打了個手勢,衆人一時全都停了下來。待到聚在一起,卻只見約有七八個人。
一個人悄悄掩到了門外,從虛掩的門中往看去,見土地廟中柴堆上的火苗正在簌簌跳著,間或還會傳來明顯噼噼啪啪的聲音,而四周彷彿橫七豎八背對自己躺著幾個人,看樣子分明是睡得正,他立時深深吸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地往後疾退,待到與其他人會合之後,他便嘿然笑道:“都已經睡了,眼下看來,不用多費心思,只消放一把火,到時候查驗下來,道是他們自己不慎失火就完了。”
“要我說,還是進去一個個殺了痛快,免得有網之魚。”
“開什麼玩笑,這是京畿地界!萬一案子鬧大了驚上頭,那可是非同小可!橫豎是肖頭兒的仇人……”
見幾個屬下爭執不休,爲首的那人不低喝一聲道:“全都給我閉!”
儘管這一聲立時把人都給震住了,這著黑帶著風帽的人心裡卻是極其猶豫。王守貞自從上次豆盧貴妃賀壽宴上鬧出來的那點事,一度被王仲足家中三個月,近來方纔放出,可那畢竟是王仲的嫡長子,出宮闈的常客,就連在皇太子面前也是毫不避忌的。不過,要說到將來,王仲卻有兩位夫人,一爲元配,二爲天子賜婚,皆封國夫人,日後那爵位職也好,龐大的家業也罷,要落到哪個兒子頭上卻說不準,所以他今天這行不可謂不冒險。
可他不過是因爲姐姐的關係,葛福順稍瞧得起幾分,在王仲面前卻是說不上話的,哪怕上次從桃林回來,敬獻了王仲和葛福順兩件珍寶,也不過換來了若有軍職空缺再行提拔的承諾。而王守貞卻是承諾,這件事要是能做好,將來必會把他當心腹,而且許諾了他升!
肖樂深深吸了一口氣,見衆人全都看著自己,他便把心一橫,低了聲音說道:“樂一,你去放火,些,封四趙武,你們去這條小路盡頭把守,其他人四散在周圍,不許跑了一個!”
他一面吩咐,一面了背上那把弓,心中卻有些後悔把這不離手的寶貝帶了出來。畢竟,要是在如今這樣的太平盛世用弓矢,那可比死幾個人的案子要大得多!只習慣自然,在左羽林衛多年,這把弓是他的立之本,他無論如何都放不下!
隨著那破廟一角漸漸升騰起了火,肖樂的臉便越發凝重沉了下來。事已至此再沒有回頭路,他不由自主地了右手的腰刀。然而,出乎意料的是,隨著火勢越來越大,那火燒的聲音亦是嗶嗶啵啵,土地廟中的人卻彷彿真的睡死了似的半點聲音都沒有,更不用提有人跑出來了。面對這種境況,他一時眉頭擰,突然沉聲喝道:“去看看,那廟裡究竟怎麼回事?”
起頭那個去打探過的人見肖樂直瞅著自己,一愣之後當即著頭皮又來到了那座點著了的破廟前。然而,即使火人,他不能再如此前那般靠近,可當那燒著的門板支撐不住頹然倒地的時候,他還是立時看出,裡頭那橫七豎八躺著的人彷彿有些不對勁。尤其當他用刀背挑起了一叢正在燃燒的枯草彈到了其中一人上時,見火如同遇著了最好的助燃事一般,騰地便燒了起來,他凝神細看了片刻,立時倒吸一口涼氣。
他幾乎是三步並兩步地退了回來,氣急敗壞地說道:“壞了,給人矇騙了去,裡頭那裳下頭填的是假人!”
肖樂一時面鉅變,然而偏偏在這時候,他便只聽到彷彿是不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。而這彷彿是起頭一般,須臾又是兩聲。此時此刻,他登時明白今天晚上是踏進了別人早已預備好的圈套之中,別人在這破廟中佈置好了,只等他們自己一腳踩進去,剛剛這兩三聲慘,興許便是打雁不反被雁啄,中了人家的伏擊。聽那慘的方向,除了封四趙武,其他幾個人怕是兇多吉!
惱將上來的他一把拔出了腰刀,怒而砍下了旁邊那一叢礙事的灌木,隨即就厲喝道;“封四趙武,呆著別,提高警惕,我帶人過去和你等會合!”
以有心算無心,佈置好人乾淨利落撂倒了三個敵人,這對赤畢來說,並不算多了不得的戰績。要知道,他曾經跟著崔諤之從商州潛京師,在誅韋那一樁驚天下豪舉中,他斬殺過韋氏家族好幾個有名的家將。因而,此時此刻聽到那首領應是覺察到異樣,如此高呼了一聲,他不出了冷笑。
以爲這夜晚時分,他們沒有弓矢也不敢隨意使用弓矢,便想聚攏了人來抗衡?
肖樂那一聲暴喝,邊兩人自然全都靠了過來,然而,當他橫刀在手帶著兩人徐徐往守著後路的封四趙武所位置退去時,卻突然只聽得四周傳來了尖銳的破空聲。還不等他反應過來,旁邊兩人就嚷嚷了起來:“居然扔石子,這些傢伙想幹什麼……啊!”
話音剛落,還不等肖樂呵斥他們閉,就只聽那聲音變了痛苦的低嚎。發現邊一人捂著右肩,手中鋼刀已經墜地,他甚至不知道人是如何傷的,一時心中大驚。生死當前,他毫不猶豫地解下了背上寶弓,三兩下張弓上箭,繼而輕輕鬆鬆地拉弦如滿月,對著那漆黑的林間一箭了出去。
儘管那一箭彷彿沒了黑暗,再也沒有任何聲息,但他又取了一支箭搭上弦,繼而一字一句地說道:“今日是我等追緝犯人找錯了人,若是爾等執意要把咱們全都留下來,那不妨試一試!要比夜戰,我卻不比那幾個連警惕心都沒有的傢伙膿包!否則……趙武,封四,立時給我上馬回城,把這兒發生的事統統稟報上去,我倒要看看他們能不能背一個殺傷軍的罪名!”
見杜士儀剛剛將那銅膽夾在那些呼呼飛的碎石子中打出之後,果然收了奇效,赤畢不面異彩。然而,那隨之而來的一箭卻讓他險些不曾驚呼出聲。儘管那人顯然黑夜之中不能視,可那一支箭分明著杜士儀側只半尺遠,若再偏一點兒,就要出大事了!於是,儘管己方大獲全勝,可聽到他竟是厚無恥自認找錯了人,以及之後突然極其強的威脅,他不猶豫了起來。
剛剛那趙武封四奉命出去看著退路,他爲避免驚人,再加上需得儘快拿下另外三個以便於各個擊破,所以暫且放過了他們倆,卻不想此刻竟然被此人當了要挾的價碼!他們幾個如何不要,可若明日便要應京兆府試的杜士儀到影響,或是牽累了崔家……
這種悉的要挾方式頓時讓杜士儀想起了當初在桃林縣的那段遭遇,想到了那個同樣眼睛張在頭頂上,狂妄自大卻引來殺之禍的史萬興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,右手了另一枚銅膽。想起這說話人剛剛幾乎和自己而過的一箭,他聽著外頭的馬嘶聲,正把心一橫下定決心之際,突然只聽得兩聲慘,瞅著這千鈞一髮的空子,他幾乎想都不想便一枚銅膽橫空而出,下一刻便聽到了一聲慘哼。
而赤畢聽到的還有樹枝被人踩斷的聲音,袂被風拂的聲音,因而儘管那慘聲的方向絕非自己人,必然是那聽了此前那人的話提醒預備逃竄的同黨,他仍然本能地橫刀護在了杜士儀面前。不多時,剛剛發出慘哼的那個位置,又傳來了一陣刀劍擊聲、喝罵聲和慘呼聲。當那聲音戛然而止,跟著一個人影倏然極其迅疾地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,他更是變了臉。
“杜郎君,好久不見了。”
這彷彿是平日那些尋常場合打招呼似的話傳耳中,再看到來人左手那盞小巧的琉璃燈突然提高了些,照亮了那張臉,杜士儀呆了片刻,這才苦笑道:“嶽娘子,這種場合說好久不見,你還真的是太會出人意料了!”
“這話該我說纔對,我發現王守貞那傢伙鬼鬼祟祟不是一天兩天了,瞧見他和此人悄悄頭,然後此人又領了一干人出城,我自然要跟著瞧個明白。”嶽五娘隨手了剛剛襲時掉落下來的一綹頭髮,繼而展笑道,“可我沒想到,他們竟然是衝著你來的;也沒有想到,你居然設了圈套引人上鉤;更沒有想到,你跟著公冶師伯還學過銅膽,那一手有點功力嘛!”
此時此刻,就連赤畢也認出了嶽五娘來。雖吃驚於和杜士儀這彷彿言笑無忌的關係,但他此刻也顧不得這些,當即打斷了問道:“嶽娘子,那些人都如何了?難不都給你殺了不?”
“我又不是殺人,不過是讓他們彈不得而已。”
隨口彷彿說家常便飯似的小事一般提了一句,等到赤畢告罪一聲,心急火燎地趕了過去之後,方纔饒有興致地端詳著衫整齊彷彿只經歷了一次夜間散步的杜士儀,突然長長舒了一口氣。
“這事本是因師傅和我而起,沒想到居然連累了你。那王守貞真不是東西,他阿爺好歹算半個英雄,他卻是完完全全的混賬!話說回來,這些人你打算如何置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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