驕似火，護國寺頂上的琉璃瓦都滾燙了起來。

夏竹悅隨手拭去額上細的汗珠兒，從水盆里擰洗抹布，仔仔細細地拭著蒙塵的琉璃瓦。

瓦片在的麻利拭下重新煥發出晶瑩剔的澤，金璀璨，盡顯天家莊嚴富貴。

“小竹，隨便抹抹得了，日頭這樣大，仔細曬昆侖奴了。”

“嗯，快好了。”夏竹悅沖底下替扶竹梯的小丫頭春兒和煦笑笑。

春兒閑閑地扶著竹梯，目好奇地四瞅著，里卻不閑著，“哎，小竹你說，到底是怎樣的大人蒞臨護國寺，才讓那老摳門兒肯調用咱們這麼多人來掃灑呀？”

夏竹悅并未搭話，只一心忙活著手中的活計，想要快些做完好早些收工，否則怕是要趕不上下一份工兼差了。

春兒見不理自己，更加想要引起的注意，故弄玄虛道：“我聽說呀，今兒要來的可是京中頂頂翹楚的南平王世子爺魏峙呢。”

“啪！”

水盆滾落屋檐，摔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很遠，最終沿著遍地水漬歪倒在墻兒邊。

“小竹？”春兒抬頭只看見夏竹悅僵直地伏在屋檐上，姣好的面上慘白一片，似乎了什麼驚嚇一般，“你怎麼啦？”

仿佛這才回過神來一般，夏竹悅迅速沿著竹梯爬了下來，“不礙事，許是太曬了，有些頭暈。”

“怕不是中暑了吧。”

春兒有些焦急，趕從懷中掏出備用的防暑丹遞給。

“快用一些，這累死驢也忒煩人了，掃灑護國寺有那些和尚們不就行了嘛，犯得著讓務府兒地曬這一趟麼，更何況咱們倆還是來替工的，曬壞了可著實不劃算。”

夏竹悅心下慌，眼看著掃灑付的時辰快要到了，若來人真的是他，若是撞上他......

不敢再想下去，只得拉過春兒，“我實在頭暈，能不能先回去。”

春兒爽快答應著：“得嘞，你去吧，這點子活計我替你做了。”

“多謝，賞錢也歸你。”夏竹悅說著，急急去廊下拾掇起自己的小包袱，就要往后門走去。

然而天不隨人愿，遠遠竹之聲響徹云霄，沿途有擊掌聲傳來，這是貴人蒞臨的暗號，所有人需迅速列隊恭迎。

夏竹悅一時進退兩難，但一想起那張臉，便令骨悚然，再也無法忍，咬咬牙，抱包袱朝外跑去。

還沒跑出幾步卻被人一把揪住，那人便是累死驢務府總管趙公公，趙公公怒斥：“跑什麼，何統，小心沖撞了世子爺，給我列隊站好！”

跟上來的春兒趕扶住夏竹悅賠笑著：“趙總管，被日頭曬著了，許是中暑了，能不能......”

“能什麼？”

趙公公不由分說地打斷，“一個個的多金貴的人兒，曬曬就化啦？要是沖撞了貴人，死字兒你都不知道怎麼寫，你也站好！”

“你！”春兒氣結，想要同他理論，夏竹悅怕鬧出靜更加引人注目，趕拉住，搖搖頭。

春兒只得罷了，悻悻地拉著夏竹悅站進了趙公公后的列隊里，一水兒垂首躬的小太監小宮，泥胎木偶一般。

心知躲不過去了，夏竹悅只得盡力低下頭，學著那些小宮們的姿態，力求降低自己的存在。

一行人步至護國寺門口，列兩排，同寺院里的和尚們一同等候著，小心翼翼地站進了后排，躲在春兒后。

隨著竹漸盛，一行明黃儀仗緩緩而來，片刻行至護國寺門口，住持緩步上前，雙手合十，“阿彌陀佛，不知駕親臨，有失遠迎。”

“呵呵，峙兒久未回京，此番他來祭奠忠魂，朕也想來看看，便一同來了。”

“許些年未見世子，世子越發神俊朗了。”

“住持過譽了。”

如一道驚雷一般，輕飄飄地一句話，卻喚醒了心底最深的回憶，幾乎痛到令無法呼吸。

不可抑制似的，夏竹悅微微抬頭看見了他，看見了那個令畏懼的影。

明黃華蓋之下，魏峙長玉立，一襲深紫的滾金蟒袍合地包裹著他實的軀，墨發被金冠束的一不茍，還是那副見慣的矜貴工整模樣。

可是除了沒人知道，那副看上去清冷俊的皮面里，包裹的是怎樣一個可怖的靈魂。

似乎覺到的注視了一般，魏峙忽然側首，了過來，夏竹悅心頭一驚，慌忙低下頭，絞了手指。

魏峙眸輕掃，最終落在遠一道清瘦的影上，不知怎的，他心中微微有些發，那道影，似乎同......有些相似......

“呵。”

他輕哂，自己的癔癥只怕是越來越嚴重了，竟然看誰都肖似。

只是......這抹影著實有些太像了。

太像了......

“峙兒，你說呢？”

皇帝的問詢打斷了魏峙的思緒，回神他才驚覺自己已經離開了華蓋之下，原來他竟不自地朝著那個小宮走出了幾步。

魏峙定了定心神，閉了閉眼忍住心中鈍痛，回首輕笑，得回答：“皇叔所言甚是。”

這一笑如春風出綻，年眉眼間盡是年得志的意氣風發。

一行人浩浩地在住持的陪同下進了寺廟，在寺外恭候的人群也逐漸散去。

夏竹悅的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兒了，眼見逃過一劫，趕隨著人流上了務府的騾車，回到了城里。

在家里又平安無事地度過了好幾日，才徹底安下心來。

他，終是沒認出來。

很是慶幸，也許日子久了，興許他便真的能夠忘記，能夠放過了。

正在小院兒里漿洗裳，春兒拎著個小紙包推門進來了。

春兒嘟著，似乎有些氣呼呼的，把小紙包撂在桌上，往凳子上一坐也不說話。

夏竹悅笑笑，做著手里的活計同搭話，“怎麼了，誰又惹惱你了？”

春兒冷哼一聲，“還不是小玲那個小浪蹄子，分明是你頂替去護國寺掃灑的，卻占了你的好。”

“什麼好？”

“前日南平王府派人去務府尋人，指名要見掃灑護國寺那日第二排第七個小宮。我在心里算了算，可不就是小竹你嘛。”

漿洗的素手僵在半空，渾升起一陣寒意，夏竹悅輕聲問著：“然后呢？”

“然后？”

春兒嗤笑一聲，撇了撇，“然后小玲那小蹄子，也不知是怕頂包穿幫還是想攀高枝兒，非說那日是。”

暖意漸漸回流回來，夏竹悅繼續洗了手中的廣袖，“怕穿幫被責罰也是有的。”

“得了吧，聽說被南平王世子收為近侍啦，真是天上掉下大餡兒餅了。”

夏竹悅垂首笑笑，沒做聲。

“哎！”

春兒起輕推了一下，有些埋怨：“你說說，這本該是你的好事兒啊，那勞什子世子肯定相中的是你。”

“人各有命。”

“什麼人各有命啊，那小玲姿平平，慣會耍，十兩銀錢的活兒包給你就給你一兩銀錢，這種人，卻了大侍去伺候貴人了。”

春兒嘆息一聲：“倒是你，生的月貌花容的，還識字兒會念詩的，卻同我們這些窮丫頭們住在這辟巷里。”

夏竹悅擰好準備抱去漂洗，笑著安春兒:“什麼大侍小丫頭的，誰又比誰高貴呢。”

抬頭看了看這狹小的四方天，由衷嘆言：“這里好的，讓我覺得很踏實。”

“唉，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，”

春兒指指桌上的小紙包，“這是周嬸子的藥，我爹剛給配的，勞煩你給送服的時候順便帶過去吧。”

送走了春兒，夏竹悅漂洗好，撐在竹篙上又晾曬了大半日，曬得又干爽又清香，這才細細疊好拿布包袱包上，拎起桌上的小紙包，趁著天還不算晚，匆匆往東城去了。

街市上車水馬龍，漸有攤販開始臨街搭棚設攤準備夜市，看著滿目的俗世煙火，夏竹悅才能夠真切地覺到，自己還活著。

已經從那里逃出來快一年了，選擇避居京城，大于世，在這里的每一天都仿佛是來的一般，令能夠再多一天，再多一天。

“悅兒！”

一聲呼喚令背脊一僵，炎炎酷夏恍若置數九寒天。

“月兒！再跑仔細爹找不著你了！”

一個男子幾步搶上前來捉起一個嬉鬧的小糯團子，男子憐地輕小團子的頭頂寵溺哄著：“月兒乖，爹爹給你買糖葫蘆好嗎？”

夏竹悅著眼前的溫一幕，不酸了眼眶，爹爹，也曾有一個這般寵的爹爹啊，可如今，卻連見上一面也不能了。

吸了吸鼻子，打起神加快了腳步朝周嬸家走去，再過三個街口便到了。

轉過最后一個街口，遠遠看見了周嬸在門口張，夏竹悅小跑了起來。

忽然一陣喧嘩，行人攤販紛紛靠邊避讓，幾匹駿馬當街飛馳而來，夏竹悅避讓不及，被行人撞倒在地，包袱散落了一地。

抬眸怒視當街縱馬之人，卻驚見那人，正是魏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