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妖號船長室
長長的山櫸木桌旁坐著兩排高級船員,大幅、二副、水手長、軍械長……這樣一群糾結麵目兇惡的強盜中間,一個瘦小白皙的年格外紮眼。可此刻他卻端端正正坐在左邊第一座,這是最尊貴的位置,相當於船長的左右手。
海雷丁坐在上首,語氣輕鬆的向大家介紹新人:
“在座的各位也都見過了,這是尼克,我們新上任的衝鋒隊隊長。以後大家一起幹活,要和睦相,互相幫助哦。”
一片沉默。
雖然船長著重強調了‘和睦’二字,其實完全沒有必要。這個跟妖怪一樣強的家夥簡直是煞神下凡,在這群殺人不眨眼的海盜裏都是異類。不是存心找死,哪個腦子進了水的家夥會找他麻煩?
眾人禮貌的朝尼克打了招呼,都低頭悶聲不響發大財了。
海雷丁早預料到這況,也不在意,廚師開飯。海盜船上的夥食一向簡單,即使高級船員,也不過偶爾加個新鮮菜打打牙祭。可這次況特殊,一是倍重視的新人加,二是船長大人許諾了要給‘最好的’,胖廚子終於有了發揮機會。
一道道濃香撲鼻的飯菜端了上來,來自地中海的牡蠣、扇貝、鱈魚配合海鮮醬料,小羊、牛裏脊、鵪鶉澆了濃,丁香、胡椒、桂、豆蔻……來自遙遠印度的珍稀香料貴比黃金,可不是一般百姓能夠嚐到。裝點盤子的小吃是金燦燦的蛋黃皮、用橄欖油炸的洋蔥圈還有口的山羊酪,紅寶石般的葡萄酒乘在水晶杯裏,閃爍著迷人芒。
阿爾及爾飲食綜合了地中海和中東兩種風味,在廚子的刻意發揮下,端的是令人食指大。
窮孩子尼克從沒見過這樣的盛宴,看得兩眼發直,口水幾乎都要滴落到盤子裏。海雷丁和悅的把自己麵前的主菜——滿滿一盆小山羊推到他麵前,尼克搖頭:
“我不吃。”
“哦?信天主?新教?還是穆斯林?”這個食短缺的世界,除非宗教齋戒,很有人堅持素食主義。
“不信什麽,就是不喜歡這味道,上船要信教嗎?”
海雷丁笑著搖頭:“隨你便,我是無神論者。”
萬幸這個世界家畜和魚類分的很開,尼克對酸鱈魚和醃扇貝也很喜歡,勺子翻飛塞的兩腮鼓起,連話都沒空說了。
原來吃一次像過節的白麵包,這裏竟然無限量供應!這是什麽樣的奢侈生活呀!
年悶聲不響埋頭痛吃,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旁邊的盤子越疊越高,半大小子吃窮老子,這家夥一個人頂三個壯男!
船長笑瞇瞇地呷著葡萄酒,似乎對這個高高嘟起小吃客的興趣,比對食高的多。
“慢點吃,還有很多,別用麵包盤子……喝酒嗎?”
“咳咳!!……”尼克噎得捶,“不喝……要酸棗……”
海雷丁失笑:“這是海盜船,除了水就是酒,沒有兒飲品。”
尼克最終接了淡啤酒,船上儲存不易,淡水十幾天就會發臭,低度數的淡啤酒幾乎沒有酒味,是水手們唯一的選擇。
主菜吃完,胖廚子端了甜點上來,酒酣耳熱的海盜們高聲噓道:“男人吃什麽甜點心!特裏奧,把娘們吃的東西端下去!”
“……”尼克已吃得肚兒圓,卻不想放過接下來的味,眼看廚子要把那些沒見過的好東西端下去,咬著勺子的立刻嘟起來。
“好了,放下吧特裏奧,”船長大人喝了口酒,勉強把笑意下去,“我們的小客人大概會喜歡。”
即使喝高了,眾人也不敢當眾嘲笑新隊長想吃點心而‘不像個男人’,於是尼克自己獨占了填滿葡萄幹和桃脯的杏仁布丁,還有澆了蜂的水果餡餅,一刀切開,濃厚新鮮的蘋果醬便源源不斷流到盤子裏。
在砂糖也是奢侈品的時代,這樣的食可能是普通人一生都無法用到的。年一貫清冷淡漠的黑眼睛裏,終於出屬於他年齡的稚芒。
這一頓奢侈盛宴吃得心滿意足,從此,船長這個詞在尼克心中,就是散發著金子和水果餡餅氣味的最高領導人。
吃完飯,眾人退了出去,船長室長桌旁隻剩下兩個人。
海雷丁:“吃飽了?”
尼克猛點頭。
海雷丁:“這算是歡迎宴,平時不會天天這麽奢侈的。”看見年眼中出點失,船長笑道:“不過我保證,你的份例永遠和我一樣。”
和老大吃一樣的……尼克滿意了。
海雷丁推開碗碟,拿出兩張羊皮紙來擺在桌上:“上船契約,給你讀一下?”
尼克搖頭,拒絕了船長好意:“我識得字。”
鋪開羊皮紙,尼克一條條看下來:
1.船長的命令必須絕對服從。
2.戰利品按照職位和貢獻分配,當水和食隻剩下一點時,每個人都有權利得到一份。
3.船上止賭博、盜、打架鬥毆,有矛盾下船解決,違者鞭刑。
4.無論何時,不得強侮辱婦,違者死。
5.在戰鬥中棄船的人和背叛者,流放荒島。
6.忠於職守,每個人務必使自己的武保持完好和清潔。
7.退出自由。
尼克加海狼時僅僅被告知了要聽船長命令,別的一概沒有,更反襯出紅獅子的船管理嚴格,正規程度絕對不亞於西班牙海軍。而酬勞和自由度,則比海軍多得多,甚至有不一夜暴富的機會,怪不得無數人趨之若鶩。
“別的止都有罰條例,隻有第一條沒有。”尼克抬頭看海雷丁,“違抗船長會怎樣?”
紅發男人笑了笑,十指叉向後靠向高高的椅背,那氣勢好像國王坐在自己的寶座上。
“那要看你做了什麽。不過我真誠的提醒你……”
慢悠悠的男低音在船艙裏回,帶著無意掩蓋的危險暗示。
“不要輕易嚐試。”
尼克要了羽筆,在兩份契約書上寫下名字,按了紅手印,船長和本人各執一份。
海雷丁舉了舉水晶杯:“那麽合同就了,祝你發財。”尼克學著樣子舉杯喝了一口,把他那份合同仔細收進懷裏。
海雷丁:“在去你自己的房間前,到醫務室去一趟,維克多醫生有事要和你聊聊。”
尼克奇怪:“我沒有傷。”
海雷丁:“現在沒有,以後總會。這是例行程序,對你有好。”
船長的口氣不容辯駁,尼克背起他裹在布裏的鐮刀,退出船長室。海雷丁才拿過羊皮紙來,興致盎然的仔細查看。
圓圓的小指印旁邊,小家夥竟意外有一手娟秀花。
這孩子到底是什麽人呢?看著態度,明顯是個沒見過世麵的窮小子。可杯盤狼藉的桌上,隻有他那裏幹幹淨淨,吃得雖多,卻不像別人口沫四濺汙言穢語。還有這手字……
嗬嗬……
紅獅子越來越覺得,這個神的寶貝讓他興起了無比的探索樂趣。
海妖號並不算很大,尼克問了人打聽到醫療室的位置,一路走去,還沒到就聞到一衝鼻的酒氣味,接著看見兩個水手抬著個滿繃帶連連的男人從裏麵走出來。
尼克從大敞四開的門往裏張,醫療室裏冷冷的,一張簾子隔開了問診區和手室,兩個木櫃占據了大部分空間,擺滿醫療書籍和人模型。一個慘白的骷髏在展開的羊皮卷上,充當鎮紙。
尼克敲敲門板:“醫生在嗎?是船長讓我來的。”
一個瘦削的影開簾子走出來,帶著眼鏡的清秀麵龐看起來格外眼。尼克一呆,想起來這個青年曾在阿爾及爾戲弄過他。
“來得正好,最後一個剛剛理完。”維克多把銀刀上的在白布上抹幹,隨手放到一邊,“把門關上,我們來聊聊。”
關上門,屋裏的酒就不過濃重的腥氣味了,維克多醫生溫一笑:“托你的福,我今天可忙活慘了。十二個見上帝的不算,六個截肢,三個脈修複,還有一個要補腦殼。”
“……麻煩你了。”尼克無話可說。
維克多擺擺手,從一盆藥水揀出截新泡的胳膊來,像欣賞藝品一般轉來轉去查看斷口的筋和管分布。
“其實也沒什麽。你刀法很好,傷口幹淨沒有骨渣,也算省了我不麻煩。問題是……”醫生一頓,扶了扶眼睛,水晶鏡片上閃出一片亮,遮住了眼神。
“問題是,你是個人,混到海盜船上幹什麽?”
醫療室裏常常有傷員鬼哭狼嚎的慘,為了避免軍心搖,牆壁木板了皮革,隔音效果格外好,因此維克多醫生那一聲驚呼並沒引起任何人注意。
墨黑巨鐮勾在青年修長的脖子上,隻要稍一用力,就能讓他脈裏的鮮直噴上天花板。
維克多本想在占據心理優勢的況下‘聊聊’,誰知道這個打了的家夥立刻就要殺人滅口。漆黑無的幽深瞳孔近在眼前,即使切人無數的維克多也嚇出了一層冷汗。
這群隻懂得暴力的家夥難道腦幹都沒有發育完全?一群野蠻人!
“咳咳……我沒有告訴過別人,不是威脅你!我們談談!”
尼克把醫生在地板上,膝蓋頂著他的膛,居高臨下瞧著維克多,鐮刃下已出現了一線印。人不能上船是海盜世界眾人皆知的潛規則,據說不僅會黴頭,還會遭到海神沉船的懲罰。
“你怎麽知道?你認識我……”
“我才不認識你!”維克多一,脖子上冰冷的立刻了下來。跟這群沒有幽默又不講道理的人通,簡直讓人發瘋,維克多隻能實話實說:
“我是個醫生,解剖過幾百,隻看骨頭就能辨得出別。在阿爾及爾那天我已經看出你不是男人,下頜,盆骨,細微完全不一樣,你以為沒有房就天無了?”
“是麽……”
尼克回想起那天招聘會的場景,青年把過去戲弄一番,又講了船上如何骯髒危險……
欠揍的態度很有問題,可確實是在勸不要上船。
尼克鬆了刀:“抱歉,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。”
維克多站起來,脖子上的傷口,立刻惡心的直皺眉頭,趕倒了酒拚命拭:“這鐮刀今天砍了多人?本沒有消過毒!你知不知道有多惡疾是通過外傷傳染的呀,不講衛生的小混蛋!!!”
完了脖子,又手眼鏡換襯衫,一直把自己弄到纖塵不染才算罷休。有嚴重潔癖的醫生皺眉抱怨:
“你到底是什麽東西養大的?狼?熊?還是猩猩?”
尼克認真回答:“我是叔叔養大的,雖然有點像猩猩,可他是個商人。”
一個能瞬間讓兩個毫無關係的人拉進距離,維克多見過了尼克的驚人業藝,也不再為的安危心。海上畢竟是個講實力的地方,雖然不讓人上船,但規則就是用來打破的,這片海洋上曆來有不心狠手辣的海盜的故事流傳。
維克多:“我是個以事實基礎為依據的科學工作者,本不相信什麽黴頭的迷信。你既然能保護好自己,那就沒什麽好說的。再說船長也是無神論者,這船上從穆斯林到拜火教徒都有,隻要有真本事,他什麽人都敢用的。”
這話尼克相信。
年輕的醫生本不像個海上討生活的,他的指甲修得幹幹淨淨,襯衫都是細亞麻布繡了領邊的高級貨,書籍也是厚厚的殼燙金裝書,櫃子裏還有套來自東方的白瓷嵌銀茶。
尼克:“那找我來聊什麽?你應該假裝什麽都不知道。”
維克多:“不是說了麽,例行公事。檢查檢查你有沒有得梅毒、痢疾、麻風、傷寒之類的傳染病。”
“沒有。”尼克冷冷道,“我看你才有病,潔癖病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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