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原與大同遙相呼應，互為犄角。韃子歷次攻擊邊關，多從宣府大同下手，太原偏靠地，不是攻的主要目標，因此太原兵馬便了一支可以牽制韃靼的重要力量，每次大同岌岌可危時，都要就近從太原調集兵馬救援。

楊一清的大軍趕赴大同前，因邊關形勢危急，太原衛指揮使率大軍馳援，戰陣之上被流矢所傷，本來病勢不是太嚴重，不料返回太原后傷口卻突然惡化，竟爾一命嗚呼，想不到新任太原衛指揮使便是這位張寅張大人。

郭家在軍中甚有影響力，看來這位張寅是郭勛推薦的親信了。楊凌忙向他拱手道：“久仰久仰，張大人去歲除夕之夜還要奔波在路途上，真是辛苦了”。

張寅在馬上抱拳施禮，笑地道：“原來是楊大人當面，大人的威名，下久已聞之，如雷貫耳，今日得見實是三生有幸。致行伍，原本就是養兵千日、用兵一時，此時辛苦些也是應該的”。

他一邊說，一邊從楊凌邊的人上輕輕掃過，看到伍漢超時多目多投注了一眼，隨即若無其事地將目移回楊凌上。楊凌見他斯文儒雅，雙目有神，說話不卑不，心中也頓生好。

雙方談幾句，眼見城門口行人越來越多，有些擁塞，郭勛微微皺了皺眉，對楊凌道：“不打擾楊大人了，張兄急于赴任理政，這便告辭”。

楊凌笑道：“好，你我有暇再談，恭送郭將軍、張大人！”

張寅微笑頷首，朗聲道：“楊大人，下告辭！”

楊凌目送他們縱馬離城而去，扭過頭來，才瞧見韓娘、蘇三等幾位子正笑盈盈地站在一邊，見他回頭，韓娘才上前欣然道：“相公，今天是年三十兒，我和姐妹們正說相公不知何時會回來呢，想不到你回來的這麼早”。

楊凌翻下馬，走到邊，掃了蘇三等人一眼，微笑道：“你們不是去廟會了麼？跑城門口兒來做什麼了？”

韓娘俏臉一紅，蘇三和雪里梅神也有些忸怩，高文心在后邊掩口輕笑，楊凌也不點破，笑道：“既然遇上了，那便一起回去吧”。

幾人的小轎就停在一旁，幾位姑娘上了轎，楊凌騎馬就不能快行了，陪在轎邊一路看著京師里熱鬧烘烘的新年氣象，一邊和韓娘隔簾說著話兒，一行人快到了西城邊時，瞧見路邊圍了一群人，兵馬司的人已經圍了上去。

楊凌手下的番子經過上次廠督被劫的事，但有風吹草，莫不如臨大敵，明暗數十號人立即護住了轎子馬匹，將百姓們全隔離了開來，悄然探手懷，攥了勁弩短銃。

伍漢超看也不看前方吵鬧之，他一邊勒馬靠近楊凌，一邊飛快地掃視著四周，注視著路邊百姓。楊凌微微提起來，在馬上向那人群中看了一眼，一瞧見那人群中的人，眉頭不微微一皺，他招手喚過柳彪，低聲道：“去，瞧瞧出了什麼事”。

柳彪會意，下馬丟韁，進了人堆察看里邊靜，只見一個裁店老板拉住一個四旬男子扯著嗓子對兵馬司的巡捕道：“胡四爺來的正好，這人好生不講道理，他前日來，下了一兩銀子的定金，言明要我做上好姑絨袍，今日來試了樣子正合材，他卻推說當初言明只購下品絨，我拿出簽單也被他扯得稀碎，說我誣賴于他。

小老兒自認晦氣，本想息事寧人，他卻說明日便是新年，我誤了他的袍子，要我用這絨袍抵償，小老兒開店三十年，一向公平易、叟無欺，街坊鄰居都可作證，何時騙過人？這人實在霸道”。

那四旬男子旁邊還有個二十出頭的書生，漲紅了臉扯扯了扯他襟，那男了甩手打開，見了兵不但不怕，反而恥高氣昂，他乜斜了那巡捕班頭一眼，冷笑道：“你沒有騙人？你沒有騙人難道大爺我就象是騙人的麼？放手！”

他一聲冷斥，振了那老裁疑的手，撣了撣袍襟，慢條斯理地道：“你知道我是誰？大爺我是當今皇上前親軍統領、廠提督、威武伯爺楊凌”。

老裁聽了嚇的一哆嗦，那個被呼為胡四爺的巡捕頭子也不臉一變，四下一片寂靜，只見那四旬男子好整以暇地繼續道：“......的堂兄，胡巡捕，你說大爺我象是坑蒙拐騙之徒麼？”

他說到這兒，才把眼皮子抬了抬，不料這一抬眼，恰瞧見人叢外邊，在數匹高頭大馬環侍下，楊凌正臉鐵青地看著他，不子一，神頓時局促起來。

胡巡捕苦著臉，點頭哈腰地道：“不象不象，大爺您儀表堂堂，乃是楊伯爺、楊大人的兄長，哪兒會欺負他一個小小店老板，嘿嘿，嘿嘿”。

他陪著笑臉說完，直起腰來對老裁喝道：“裴老頭兒，明明是你年老昏饋，聽錯了吩咐，楊大爺是有份的人，會和你個小裁計較麼？誤了大爺的事，你自已說該怎麼辦？”

那老裁囁嚅地道：“這......這......，小老公就拿這件袍子給大爺算作賠禮吧！”

老頭兒說的實在有些痛，可是廠衛真的是招惹不起啊。

常言說“北有姑絨，南有葛”，極品的蘭州大絨只有在皇宮的貢品里才見得著，楊凌現在披的這件紫紅繡金姑絨面、頂重厚綾為里襯的大氅，就是正德皇帝前兩日剛剛賜下的，價值百兩白銀。

那老裁的姑絨雖非貢品，可是也值足銀十兩，就是富貴人家也常常一穿幾十年，甚至傳于子孫。這件袍子送出去，幾個月都白干了。

楊泉盯著楊凌，發白，哪里敢去接那姑絨袍子。柳彪回頭看了楊凌一眼，楊凌捺下怒氣，向他示意一下，柳彪點頭，回進人群，從袖中出錠銀元寶，塞到那老裁手中，笑道：“楊府怎麼會占你的便宜？三爺本想做件常服平素穿的，也不怕臟了磨了，既然已經用了好料子，那咱家一樣買了，這錠銀子足足十兩，加上那一兩定銀，可夠了麼？”

裴裁喜出外，忙不迭點頭道：“夠了夠了，扣除料子手工，還得找您五分銀子”。

柳彪笑嘻嘻地道：“不必了，大過年的也不容易，算是我家三爺賞你的”。

他說著，接過那件袍子，對楊泉道：“三爺，咱們回府吧”。

楊泉驚怔了一下，忙“哦哦”兩聲，乖乖地跟著走出了人群。楊凌面沉似水，漠然看了他一眼，一抖馬韁當先而去，楊泉臉皮漲的發紫，柳彪做事八面玲瓏，雖知楊凌極怒，楊泉叔侄到底是楊家的人，再遠也比他近的多，他知道二人不會騎馬，忙招過一個番子雇了輛馬轎，將二人載了上去。

綺韻開轎簾兒，看到這一幕，烏溜溜的眼珠一轉，一副若有所思的表。

楊凌回到府中，沉著臉進了中堂，解下大氅，韓娘知道他現在心不好，便乖巧地接過來，向幾位姐妹使了個眼，大伙兒悄然去了后宅。

楊凌只著一天青束腰箭袖，進了中堂書房，剛剛坐下，楊泉和楊云龍就局促地跟了進來，楊泉訕訕地道：“凌弟......”。

楊云龍也怯怯地喚了聲：“老叔！”

宅中到著對聯、福字、年畫，一派喜氣洋洋，村落里遠遠近近的，不時有竹聲傳來，今天是大年三十啦......

楊凌想到這里，只是嘆了口氣，起說道：“如果平時用度不夠，三哥和娘說一聲就是了，咱們家里怎麼能做出那種讓人脊梁骨地的事來？”

楊泉又又躁，心中惱火卻不敢發作，他唯唯喏喏地應了一聲，楊凌看了楊云龍一眼，說道：“馬上要過年了，我和吏部打過招呼了，過了十五，就給云龍安排個差事，你能寫會算的，別打著楊家的牌子，憑本事好好做，不要好高鶩遠”。

楊云龍喜孜孜地道：“謝謝老叔，只要有個伙計能在京里立足就，云龍一定不會給你添”。

楊凌嗯了一聲，看看楊泉道：“京里的衙門，哪怕一個小卒，也不是那麼好當的，三哥......唔......回頭我再幫你想個妥善的位子”。

楊泉有些失，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，他答應一聲，見楊凌不想再和他說什麼了，便告辭退了出去。

楊凌坐回椅上，著眉心閉目歇了半晌，楊泉不學無，品行又低劣，他實在不愿和他搭扯，可是宗族親法關系，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，那種無聲的力，人連反抗也無從說起，那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，拿這麼個隨時可以一把死的小人，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了。

原來他還想給他安排個刑部大牢獄頭兒的活干，瞧這形這人也是用不得的。楊凌吁了口氣，暫且不去想他，他把年后安排皇帝出京的事又細細推敲一遍，這才起向后宅走去。

綺韻臉上掛著甜甜的笑，和三位夫人以及高文心打過招呼，一拐進書房，臉上淺淺的笑意頓時消去。有些疲憊地垮下肩，慢悠悠地踱進自已的居。

韓娘們都是年齡相當的孩子，力旺盛，話也投機，比這幾個孩兒長了十歲有余，閱歷、年齡，使很難對四個孩兒津津樂道的話題興趣，在城中走了一上午，韓娘們仍是力旺盛，乏味和無聊卻讓覺得渾疲乏。

綺韻怕冷，楊凌特意囑咐給房中多加了兩個火盆，白天燒火盆，晚上火炕和夾壁暖墻也將室燒得暖洋洋的。此時日頭剛過正午，因為今晚是除夕，房中火盆仍然燒著，暖暖的如沐春風。

綺韻慵懶地卸了羅裳、夾襖，換去鹿皮靴趿上繡花鞋，俏盈盈地坐在鏡前，鏡中眉目婉約，柳眉星眸，桃腮菱，依然艷如花。

穿著對襟窄袖衫襦，曳地的月白長。

綺韻輕輕嘆了口氣，那雙杏眼星眸依然有著蠱眾生的魅力，可是還能有多青春歲月？過了今日，又長了一歲了。

楊府里闔家歡樂的喜氣和村莊里不時傳來的竹聲，讓覺得落寞和空虛，往昔向往追求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厭倦了，現在只想找個人能讓倚靠，能讓蜷在溫暖的懷抱中輕聲地說些話兒，可是這最簡單的要求反不如權勢和金錢來的容易。

綺韻懶懶的塌著肩，著鏡中的自已輕輕嘆了口氣，正想上炕去歇一歇，門外楊凌的聲音道：“姑娘，歇了麼？”

綺韻一怔，眸中忽地閃過一喜悅，那疲乏酸痛的覺頓時消失了，神采也忽地回到了眉間，急忙道：“沒呢，大人等一下，我這就出來。”

綺韻匆匆拾起衫穿上，仍趿著那雙底繡花鞋，急急迎了出來，楊凌正負手站在桌旁看著綺韻信手涂的畫作，見掀簾出來，微笑道：“乏了吧？我也最煩逛街，夏天不如在柳樹下垂釣，一桿水，臥于席上聽風睡，冬天就偎在炕上讀本好書，娘們還小，難得出趟門兒，所以喜歡熱鬧，又不是外人，你不用應酬們，不愿就待在府上好了”。

綺韻掠發嫣然道：“就是難得出去，我怎好擾了大家興致？大人這幾日極為繁忙，卑職也不好詢問，只是聽說大人常去三廠一衛和十二團營，可是仍為了北方戰事？”

楊凌點了點頭道：“嗯，事關重大，廠里也只有吳老一人知道詳而已，其他人是只知其然，不知其所以然吶，呵呵，當初本來說進京安頓好了，定下時辰就讓你返回江南，不料先是為開海而謀糧耕，為糧耕而謀種，繼而盜匪京、邊寇作，這事兒就一擱再擱，住得還習慣麼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