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嫗笑道:“島主真是個會過日子的,持家有道,就是不知道將來哪個男人,能如此好福氣,可以迎娶島主。”
馬篤宜笑得花枝招展,“不管是虧是掙,都有賞!”
五島派的“祖山”枯骨島那邊,有個客卿,是馬篤宜早年從路邊“撿來”的一頭鬼,衫襤褸,但是瞧著氣態雍容,滿窮酸氣遮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貴氣,名為鄧麟炯,不善言辭,懦弱,但是通鑒賞,有句口頭禪,這東西,不太對。
至于怎麼就不對了,鄧麟炯也說不出個所以然,不像袁埆那樣能夠清楚說出個三五六來,不過經過鄧麟炯掌眼的古董,他說不對的,事實證明,確實就是贗品、高仿。
時日一久,起先橫豎看鄧麟炯不順眼的袁埆,也就從最早的口服心不服,變心悅誠服了。
白晝風和日麗,夜幕風月同天,在此人鬼共,關系融洽,世外桃源一般。
曾掖如今已經是書簡湖地界一個極富傳奇彩的修士。
不是他修行資質如何出類拔萃,畢竟尚未結丹,而是曾掖的運道實在太好。
當年那個天生質特殊的年,被章靨相中,帶著離開茅月島,本該注定喪命于師門的年,得以轉去青峽島,再被賬房先生陳平安、后來的年輕選中,擔任幫手,雙方在山門那邊相鄰而居,后來陳平安離開書簡湖,曾掖就又跟在顧璨邊,再等到顧璨離鄉遠游別洲,最終為白帝城鄭居中的嫡傳弟子,而顧璨臨行之前,又“借”給曾掖一塊大驪刑部頒發的太平無事牌。
曾掖是很后面才知道顧璨手段通天,竟然直接將這塊無事牌的所有者,直接變了他曾掖。
章靨就對此佩服不已,一來大驪給出的太平無事牌,公認比宗門譜牒份還要值錢,后者只能當護符,前者卻是免死金牌,再者顧璨竟然能夠將無事牌轉移給曾掖,此舉難度極大,這可不是買賣地產、割地契那麼簡單的事。
然后就是曾掖曾經在枯骨島上獨自散步時,無意間在地上撿到一部籍,在序文書頁上,寫有一句讖語,“五百年后姓曾之人有緣得之。”
可惜這行字,卻是墨跡都還沒干的那種,真是騙鬼了。
當然還是姜尚真的手筆。
這部籍,來歷確實不簡單,算是姜尚真都比較看重的一部書靈笈,能夠讓姜尚真都覺得值錢的道書,珍稀程度,可想而知。
最早是姜氏先祖得自云窟福地的,因為只有鬼修才能研習此書,門檻高,對鬼修資質骨要求極高,所以一直比較肋,否則也無法擁有“可以為鬼道中別開一法門”的譽。但是這本籍再肋,可天下鬼修到底不,尤其是那些行蹤鬼祟卻個個得流油的得道鬼仙,姜尚真若是真想掙錢,本不愁賣。
僥幸離開茅月島,給青峽島陳賬房擔任書,顧璨贈送無事牌,得到一部品秩極高的鬼道籍,坐擁五座島嶼憑此開山立派。
短短不到三十年,接連發生這五件事,使得曾掖為一座門派的掌門和開山祖師。
前不久來了位鬼,剛剛加五島派,名為瞿塘,姿容艷麗,府境。
五島派是小門派,中五境修士,寥寥無幾,所以加譜牒后,就順勢升遷祖師堂供奉。
世間鬼想要作白日游,除非修道有,或是依憑某些可以遮擋烈日、天地間自行流轉罡氣的庇護靈,否則下場凄慘,輕則消磨道行,重則魂飛魄散。只是其中又有些修道小的鬼,不得不在白晝烈日下,跋山涉水,此舉類似“走水”,山澤水族走水,是為了化蛟,這類鬼則是為了躲避某些冥冥之中的刀兵劫數,它們必須離開原先的“宅”,否則就會引來諸多出乎意料的災殃,可能是天上打個雷,劈下幾道閃電,它們就煙消云散了,數百年辛苦修行,付諸流水。這就需要它們尋求一張護符,作為行走間的通關文牒,最佳人選,往往是那種文氣充沛的讀書人,若是能夠找到一個風水書上所謂命理富貴的“碧紗中人”,更是運氣。
至于武運強盛之輩,免了,那是飛蛾撲火,武夫拳意重,氣就多,鬼避之不及,怎會主靠上去自尋死路。
之前瞿塘離開一棟荒廢多年的市井鬼宅,就是躲在傘,想要跟隨書生一起過河,試圖躲過河神和附近城隍爺的耳目,借機躲過一劫,結果渡河之前,遇到了一位看破份的青衫仙師,有驚無險,對方似乎存心試探,并未真正如何刁難,反而送給一摞黃璽符箓,還告訴過河之后,可以去書簡湖尋找一個曾掖的修士。
五座島嶼中最大的一座心腸島,據說是一位書簡湖得道大妖的兵解蛻,窟數量眾多,道路盤旋曲折,宛如一座地下迷宮。
只是聽著比較滲人,其實是塊山清水秀之地。
袁埆,心腸島的現任島主,是當年死在顧璨手上的眾多書簡湖修士之一,只是袁埆天生散淡,死后對顧璨怨念沒那麼大,這麼多年,一直跟在曾掖和馬篤宜邊,他當初跟陳平安和顧璨都很悉,每次外出,袁埆就經常陪著馬篤宜一起當包袱齋,低價購買古董字畫,幫忙鑒定真偽、估算價格,撿了不的。袁埆作為五島派為數不多的功勛元老之一,如今擔任供奉,份有點類似狗頭軍師,道場就在心腸島一座匾額“肝膽相照”的窟,馬篤宜吃他喝湯,也攢下一份不薄的家底了,收了幾個孤魂野鬼的年當門生弟子。
馬篤宜沒有想到袁埆和鄧麟炯竟然待在一起,正在對弈,曾掖這個臭棋簍子在旁觀戰。
一旁還有那個瞿塘在煮茶,玉簪螺髻,略施脂,閑碾團茶餅,真是個大人。
馬篤宜打開包裹,將剛剛低價收來的寶貝都擺在桌上,也不著急讓兩位高人幫忙掌眼,自己搬了條椅子過來,一本正經道:“瞿塘啊,陳先生肯定是看上你了,我見猶憐嘛,別說是男人,我瞧著都要喜歡,陳先生最是憐香惜玉了。 ”
曾掖沒好氣道:“別說!陳先生豈會如此行事,以后不要開這種玩笑,輕薄了瞿姑娘。”
瞿塘笑道:“曾掌門,只要那位陳先生聽了不介意,我是無所謂的。”
馬篤宜朝瞿塘豎起大拇指,再轉頭看向那個曾掖,嘖嘖道:“曾掌門啊曾掌門,跟著陳先生那麼多年,屁本事沒學著,就是這一酸儒氣,倒是學了個七七八八。”
曾掖笑道:“能學一點都是好的。”
瞿塘好奇問道:“陳先生是一位駐有的得道之士嗎?山上道齡有幾個甲子了?”
是與世無爭的子,到了這邊就深居簡出,也沒什麼朋友,何況如今的五島派鬼,都喜歡各自修行,相互間幾乎不會串門。
袁埆與鄧麟炯對視一眼,都有點羨慕這個瞿塘。
可是那位年輕親自引薦而來的修士。
只不過好像至今還被蒙在鼓里,不曉得“陳先生”的真實份,曾掌門與馬島主,默契地故意瞞了此事。
袁埆出一個南邊小國的地方世族豪門,是公認的年神,擔任國史院檢閱時才十六歲,后來升遷為應奉翰林文字,編修前朝史書,在朝為四十余年,朝廷制冊誥令、一國勛臣碑銘,多出其手。
袁埆生前喜好清談,注重道德學問,在地方為時,鄙棄刑獄緝捕、金谷錢糧、簿書戶口等講究務實的事功吏事。
袁氏家族藏書極,曾經號稱甲于一國東南,袁埆又親自搜書萬卷,新建書樓“清言居”,曾為家藏孤本善本、和名貴字畫編寫了兩本目錄書籍,是不是收藏大家,有個很重要的標志,就是家族收藏是否可以憑條目就編撰書。只是袁埆離鄉修道之后,在書簡湖失去了自由,書信不通,再無法照拂家族,才兩代人,家族便敗落不堪,家藏保管不善,不是被不孝子孫典當賤賣,就是被猾仆人竊去或轉賣,婢妾所毀者過半。前些年袁埆去過一趟故國家鄉,睹傷而已。
因為曾掖與陳平安和顧璨的那層關系,有人撐腰,又有一座落魄山作為靠山,故而五島派修士在如今有了翻天覆地變化的書簡湖,大上還是比較愜意的,比起那些尚未錄譜牒的真境宗外門雜役弟子,五島派不說高人一等,至不會低人一頭。
至于馬篤宜為何始終不愿恢復真實面容,極為豁達,只說那蘇子有言,此如傳舍。既然道理如此,那麼計較這個作甚。
曾掖突然說道:“馬篤宜,我準備去一趟大驪京城。”
馬篤宜問道:“你想好新名字了,要親自去禮部報備?還是背著我與陳先生有書信往來?”
曾掖搖頭道:“哪里好意思拿這種小事去麻煩陳先生,就是想要出門散散心。”
原來陳先生之前寄來一封信,讓曾掖有空可以去京城那邊游歷,長長見識,信上還介紹了一位老仙師給他認識,說老元嬰劉袈是那條巷子的看門人,曾掖只需在那巷口停步,自報份,就說與陳平安是識,還可以讓那個出天水趙氏的年趙端明,帶著曾掖一起游歷京城,都說是他陳平安的意思即可。
所以曾掖就想要依循陳先生的建議,走一趟大驪京城。
馬篤宜怒道:“小事,怎麼就是小事了?!”
曾掖笑道:“門派名稱,過得去就行了。”
夜幕中。
一四面皆是湖水的古老祠廟,山門前有條蜿蜒而上的狹窄石梯。
年輕道士坐在臺階上,山門口那邊,島嶼山腳臨水,趴著一頭馱碑的石刻癩頭黿,背上馱著一塊重達萬斤的大石碑,刻有一篇行云布雨的道書。
此地曾是某條真龍諸多行祠之一,昔年在此落腳次數不多,卻是極保存下來的痕跡之一了。
投璽在額,螭角微玷。
陸沉嘆了口氣,云水共悠悠,吹來飄去都是個心上秋。
向那頭大黿,陸沉笑道:“別在那邊裝睡了,說說看,怎麼逃過一劫的,那朱厭怎麼就沒一子敲下來?”
馱碑石黿竟然活了過來,扭轉脖頸,看著那個頭戴蓮花冠的道士,老黿好像極為心虛,沙啞開口道:“當年確有一劫臨頭,我便跟緋妃和朱厭說了,自己與陸掌教是舊識,謹遵法旨,奉命在此看守百花湖祠廟,順便修煉道,參悟背上天書,遲早有一天要去白玉京謁見陸掌教的,要是他們膽敢在此造次,小心陸掌教怒,小的不敢瞞,大致就是這般措辭。那兩頭王座大妖聞言便放過小的了,連帶著百花湖都一并保住了,都是沾,沾陸掌教的。”
陸沉嘖嘖道:“你說話很囂張啊,他們還真信啊?”
大黿以頭點地,悶聲道:“僥幸僥幸,托陸掌教的福。”
陸沉一揮袖子,出現一幅好似工筆的仕圖畫卷,正是那位呂姓子武夫的姿,說道:“貧道記不太好,如今又不方便頻繁算卦,你幫忙瞅瞅,是不是邊諸多宮之一?”
大黿頓時雙眼金熠熠,定睛一看,點頭道:“是了是了。模樣變化不小,氣卻是變化不大,尤其是那雙眼眸,錯不了。”
陸沉打散畫卷,笑道:“老伙計,難得見次面,要訴苦就抓點。”
“懇請陸掌教,發發善心,幫忙移走石碑。”
大黿小心翼翼道:“求轉人。”
陸沉手擋在耳邊,“啥,風太大,聽不真切,說大聲點,沒事相求,好的好的,再見。”
等到那個陸掌教離開島嶼,重新扭頭朝向湖面的大黿,過了足足一個時辰,才呸了一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