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楸和劉鐵,還有一眾斥候英靈,俱是面面相覷。
惡人自有惡人磨?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?
山澤野修,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。
陳平安再問道:“如果再換個說法,這件事,假設是同樣的結果,將趙浮換程虔來做,你們怎麼看?”
周楸搖搖頭,劉鐵也是直撓頭。
陳平安微笑道:“各司其職,我就是隨便問問,你們不必當真。”
劉鐵點點頭,深以為然。
這些彎來拐去的,他一個鄙武人,反正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,就不費這腦子了。
陳平安是名天下的大人,你考慮這些事,想來是正好的。
各司其職,這個說法就很準確嘛,到底是讀書人,說話不含糊。
周楸有些氣悶,傻子麼。
結果劉鐵就挨了一肘擊。
陳平安掏出一摞符箓,“我這邊有些符箓,算是山上神行符的旁支,可以幫助諸位在白晝行走,還能夠保持靈智不散,安然返回大驪家鄉。你們走到大驪京畿之地,需要三張,以防萬一,我就多畫了些符箓,每人五張,就當求個萬無一失。”
周楸心細,略算了一下路程,“陳先生,我們只需走到大那邊,就十分穩當了,所以不用人手五張,至多兩張即可。”
只要到了大驪邊境,自有各路山水神祇和文武、城隍諸廟冥胥吏接引他們歸鄉。
既然在這邊心愿已了,山神李梃和妖族修士顧奉都已授首,其實只要有符箓能夠維持他們一點真靈,不至于淪為失去意識的厲鬼兇煞,或是被天地間的罡風吹散殘余魂魄,那麼他們就大可以在沿途亮出份,在這寶瓶洲中部以南的諸國疆域,難道還有誰膽敢攔阻他們過境北上?
陳平安搖頭笑道:“聽我的,別客氣了。要給萬事留有余地,不能算得太環環相扣。符箓有閑余了,你們在歸鄉途中,就可以不用著急趕路,走得慢些,多看看沿途的太平風景。”
此符名為日夜游神真符,品秩很高,記載于《丹書真跡》的倒數幾頁,在浩然天下早已失傳,既是大符,也算一張“老”符。
陳平安最早見到此符實,得自李寶箴之手,金符紙材質,正反兩面都繪有丹書,符箓中央畫圓,正反如兩日月,各有一尊黑甲、白甲神將。
此符髓神妙,在于“真”二字,按照李-希圣的批注,能夠與日、夜游神的本尊相勾連。
效果類似場上所謂的“直達天聽”,地方員的折奏章,能夠直接被放在皇帝國主的書案上邊,
尋常道家符箓派的請神、敕神之法,任你符箓品秩再高,都是絕對沒有這種奇效的。
周楸和劉鐵接過那一摞符箓,分發下去。
周楸好像暫時放下了隨軍修士的份,姍姍然與那位年輕施了個萬福。
有那在村野學塾或是府書院讀過幾天書的,也不抱拳告別,反而與那 作揖, 只是起后,就自顧自大笑起來,還是別扭。
同在異鄉,一山之巔,人鬼相揖別。
在那位年輕形悄然遠去之后,劉鐵笑著調侃道:“周楸,那位陳先生,如何,是不是百聞不如一見?你就沒有?嗯?”
“這輩子還沒喜歡過誰。”
鬼搖搖頭,最后燦爛一笑,“那就下輩子再補上。”
云海之上,一條形制古怪的渡船,快若奔雷,就像一截鑿空的木樁子。
主人正是道號“庭”的上五境冠,靈飛宮當代宮主,湘君祖師。
當然是謹遵師尊的師尊的法旨,帶上了溫仔細一同離開金仙庵。
金闕派這邊,只有清靜峰峰主,老嫗姿容的金丹修士,刑紫。
一玉璞,兩位金丹, 乘坐這艘風馳電掣的仙槎,趕赴合歡山。
湘君并沒有告知他們此行所為何事,所見何人。
閉目養神,將渡船掌舵一事由師侄。
刑紫不敢打攪湘君祖師的虛心煉氣,以心聲詢問溫仔細,“溫上仙,這艘仙槎的風速度,恐怕不會遜于流霞舟吧?”
確實讓老嫗大開眼界了,風速度,比任何一艘渡船都要快捷,果然是聞道乘仙槎,飛流實快哉。
聽到這個分量過重的敬稱,饒是溫仔細這種臉皮奇厚的人,也要啞然失笑。
在那青冥天下白玉京的五城十二樓,上仙是道門天君的專屬稱呼。
千萬里山河,往還如一步耳,乘白云至帝鄉,一日三朝玉皇城。
“比起傳說中的那種流霞舟,差得遠了。”
他搖頭道:“不過我家曹祖師,有一條陸掌教賜下的貫月槎,流霞舟都追不上。”
老嫗頓時咋舌不已。
溫仔細說道:“刑峰主,喊我的道號就行了,‘土埂’。”
老嫗怔怔無言,誤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溫仔細笑道:“沒聽錯,就是那個刑道友以為的那個土埂。”
這個道號,是溫仔細自己取的,當年師父拗不過他,只得答應。原本老真人想要授予這個徒的道號,是那“云貌”。
老嫗再次默然,真是個怪人。
不愧是出自上宗靈飛宮的修道天才。
刑紫畢竟是個金丹修士,雖非純粹武夫,卻也能夠看出溫仔細的一宗師氣象,真氣出肺腑,拳意游走周。
大概這就是武夫的淬煉魄之法了。
溫仔細問道:“刑道友可曾親眼見過那個鄭錢?”
老嫗赧道:“不曾去過大驪陪都。”
溫仔細點點頭,不以為意,自己不也沒去過京藩邸和大戰場。
刑紫小心翼翼問道:“溫上仙在證道飛升之外,亦是有心登頂武道?”
溫仔細咧笑道:“拳譜有云,神飛,全是拳。而‘飛’二字,恰好又有修仙飛升的一層寓意。由此可見,學拳,修道,不分家的。”
這個一洲公認的道門天才,只差一點,當初就可以躋寶瓶洲年輕候補十人之列,溫仔細隨便朝仙槎側面的云海遞出一拳,微笑道:“學拳練武有何難,一橫一豎打天下。”
湘君睜開眼,開口訓斥道:“大言不慚!”
溫仔細毫不畏懼,看來在靈飛宮,早就是個憊懶無賴慣了的道士,挨了一句宮主的訓斥,青年非但沒有畏神,反而嘿嘿笑道:“反正暫時打不過那幾個大宗師,還不許我說得一口好拳嗎?”
湘君正道:“自古而今,學道者多如牛,得道者麟角,是吾家真言,亦是武學讖語。如你這般,何統,長久以往,只會空耗資質。哪天到了如魚虹、周海鏡這樣的武學宗師,你會大吃苦頭的。”
青年哀嘆一聲,當然不敢與宮主當面頂,只是腹誹不已。
湘君祖師與自家師尊是差不多的態度,老調常談的說法了,你們不認可,若是自己哪天得以覲見那位掌教祖師爺,恐怕你們就會知道,原來你們才是錯的。
只是不知為何,溫仔細有一種直覺,也可能是錯覺,好像湘君祖師下山后,就道心不穩,十分張?
在寶瓶洲,見什麼人,遇到什麼事,能夠讓如此張?
要知道這位自就是上五境修士的宮主,還是那位南華城陸掌教的徒孫輩道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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潑墨峰之巔,在周楸他們北行之后,陳平安重新現,只是邊還多出一個陸沉。
陸沉蹲在地上,看著那幾顆石子,抬頭問道:“作何想。”
陳平安微笑道:“天地山河人,目擊而道存,不容我輩言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