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錢咧一笑。
哈,果然記賬一事,還是師父最在行,自己差遠了,只是學到一點皮。
裴錢疑道:“這個溫仔細就沒發現白府主不見了嗎?”
陳平安解釋道:“陸沉不想讓他知道,他自然而然就不知道了。”
裴錢點點頭。
可能想要不與溫仔細一般境,至得是止境神到一層?還是說即便“神到”,依舊不夠?
到了丸府大門外的白玉廣場,溫仔細驚訝發現那個滿臉寫滿欠揍二字的家伙,還有那頭鶴氅鬼,一并消失了。
這讓溫仔細瞬間繃心弦,提醒自己可別里翻船了。倒不是擔心,只是,傳出去不好聽。
就跟那個曹慈一樣。
明明贏了那場問拳,結果跟沒贏甚至可以說是輸拳差不多。
裴錢走到廣場中央地帶,轉站定,拱手笑道:“切磋切磋?”
溫仔細散開心神,還是沒能找出蛛馬跡,笑道:“何必呢。”
一個長相蠻好看、尤其是越看越耐看的年輕子,鼻青臉腫有什麼好的。
裴錢笑道:“聽說過,好像你最喜歡跟人境問拳,并且從無敗績。”
溫仔細擰轉手腕,“那就勞煩這位姑娘報上名號。”
真是怪事年年有,今天特別多啊。
一個個的都覺得自己沒脾氣好欺負嗎?
裴錢說道:“鄭錢。”
溫仔細沒能忍住笑,好嘛,又是個仰慕“鄭錢”的,如今寶瓶洲山下,好些初出茅廬闖江湖的年輕子,都這樣,很喜歡給自己取個鄭錢的化名,而且們就連裝束和發髻樣式,都跟那個“鄭錢”有樣學樣,尤其是們出拳之前都會卷袖子。
溫仔細此時已經耐心耗盡,當然主要是歸功于那個滿噴糞的家伙,既然暫時找不到正主,“就當你是鄭錢好了,如今你是幾境武夫?”
看得出來,子是個躋煉氣境的武夫,不容易,估著在的自家門派里邊,是那種整天被周邊人夸贊“天才”的?
的師父也肯定沒心栽培,教拳喂拳必然很上心了。江湖上的小門小戶,拿當塊寶,實屬正常。
裴錢笑道:“我是幾境,就得看你幾境了。”
溫仔細聞言也沒多想,既然對方知曉作為遠游境的自己,擅長境問拳,那麼說這種占便宜的話,就有點老江湖的意思了。
聽說當初在大驪陪都,每逢戰事間隙的閑暇時,就有武夫去跟鄭錢請教拳法,后者往往都是境,與之同境切磋。
溫仔細向前緩步行走,笑道:“那我是以四境還是五境,跟你問拳?”
畢竟若是境太多,也是有些為難自己了。
裴錢卷起袖子,說道:“你開心就好。”
溫仔細繼續緩行,出一只手掌,邀請道:“鄭姑娘先出拳。”
裴錢抬起一拳,輕輕晃了晃。
看架勢,是想說拳已先出。
溫仔細氣笑不已,不錯不錯,敢真當自己是鄭錢了。
一個微微彎,溫仔細以五境實力,形快若奔雷,轉瞬間來到年輕子邊,就是用手背拍向的臉頰。
裴錢站在原地,紋不,豎起一條手臂,用手腕擋住溫仔細的手背。
不聲不響,只是一下。
裴錢心里有數了,不是那種紙糊的遠游境。
溫仔細一個橫移數步,與拉開一段距離,竟然是個底子極其扎實的五境武夫?或是……六境!?
陳平安蹲在廣場邊緣地界,陸沉同樣蹲在一旁,如出一轍,都是雙手籠袖。
就像倆市井莊稼漢,冬天曬太,聽人侃大山,或是在春天田壟旁,看著自家田地,憧憬著一年的收年景。
陳平安問道:“白府主呢?”
陸沉微笑道:“正陪著我一起去山腳看那棵合歡樹,一路上都在詢問你們怎麼沒跟上,差點拽不住他,只說你們揀選一條僻靜小路下山了,就開始埋怨你們不仗義,抄近路也不帶我們一起,心里卻想著你們可千萬別遇到什麼麻煩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好人。”
“是好人,也是好鬼。”
陸沉笑道:“就沒想著讓白茅去書簡湖五島派?”
陳平安說道:“之前有想過,只是依照現在合歡山的景,不需要,去了曾掖的五島派,終究是寄人籬下,待久了,白茅未必習慣,還不如讓他待在楔子嶺,好歹是自己攢下的一份家業,徐徐圖之,慢慢壯大,我們白府主可能會更有就。”
陸沉點頭道:“是這麼個理兒。”
溫仔細笑問道:“那就六境?”
裴錢還是重復那句話,“你開心就好。”
一次換拳。
肩頭挨了溫仔細一拳的裴錢,手抓住溫仔細的脖子,砸向丸府的高墻。
溫仔細以手肘輕輕抵住墻壁,本來還沒覺得如何,卻驀然瞧見一張略帶笑意的子臉龐。
神微變的溫仔細下意識歪過腦袋,墻壁之上便瞬間多出一個窟窿,溫仔細耳畔響如炸雷,墻上泥土簌簌而落。
溫仔細再不敢有毫的掉以輕心,以早年靈飛觀傳的拳法“扶乩”,宛如請神降真附在溫仔細上,看似是一門道法仙,實則依舊是貨真價實的拳法,不算作弊,溫仔細一雙眼眸呈現出淡金,充沛拳意流淌全竅,出手快了何止翻倍,一拳重重橫砸在子的太上,溫仔細都要擔心對方會不會就此七竅流,可別打死人!否則在湘君祖師那邊可就無法圓場了。
不料那子只是橫出去五六步,依稀可見臉平靜的,只是在一閃而逝的眼神當中,流出一……炙熱。
而且在形橫移過程中,子已經恢復死寂的那種滲人眼神,就一直在斜視著溫仔細,好像等著溫仔細遞出更重的第二拳。
視線中充滿了期待。
溫仔細以拳法“扶乩”請下,幾乎每一次出拳,就會更換一尊遠古神靈。
故而每一招蘊藉的拳法真意,都與那些遠古神靈執掌權柄相互契合,方才第一拳,溫仔細便需微微躬,運轉一口純粹真氣,便是雷部神靈在大地之上“驅海岳,推遷四時”的雄渾拳架。溫仔細第二記遞向子的手刀,則是雷部斬勘司神靈的斧劈式,第三拳,即是水部雨師單手持幢的卷水架勢,之后數拳,各自胎于云伯、火君在天庭諸部神靈的巍峨氣象。
子始終背靠墻壁,晃腦袋,只是偶爾移一步,很快與腦袋等高的墻壁上,出現了一連串拳坑。
溫仔細出拳極快,拳拳都奔著的面門而去。
仍然只有最后一拳,砸中了的額頭,腦袋后仰,砰然作響,后腦勺那邊的頭發都是塵土碎屑。
溫仔細出現片刻的猶豫。
那子神如常,微笑道:“沒事,人隨拳走,很正常的事。”
在旁觀戰的陸沉怒道:“要不是我幫忙屁,溫仔細這麼出拳,那堵墻算是徹底報廢了,就沒他這麼當客人的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陸道長畢竟是他祖師爺的祖師爺,于于理,都得出手。”
溫仔細后撤一步,抖了抖手腕,深呼吸一口氣,“七境?”
裴錢說道:“你開心就好。”
陸沉抬手捶,“氣啊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設地,是氣人的。”
關鍵是溫仔細直到現在還不知道,裴錢從頭到尾,都在以低他一境的武學境界問拳,而且裴錢暫時也沒想著如何還手。
大概是想要更多了解靈飛宮的那些箱底拳法。
可能溫仔細因為境界不夠高,一些高妙拳架難免會走樣幾分,但是沒關系,裴錢可以幫忙糾正,查補缺,再一一化為己用。
溫仔細臨時改變主意,沉聲說道:“遠游境?!”
他娘的,再這麼打下去,他就要覺得對方真是鄭錢,不對,是那個寶瓶洲四大武學宗師的第二,落魄山的裴錢了!
裴錢視線越過溫仔細的肩頭,向自己的師父。
陳平安悄悄出三手指。
示意這位開山大弟子,三拳即可,打完收工。
裴錢眼神炙熱,咧而笑,出潔白的牙齒,月下有森森冷意。
終于不再說那句車轱轆話,“拳不純粹,也配境?誰慣的你?”
溫仔細心中震不已,對方只是不再制自氣勢,剎那之間,溫仔細發現自己竟是一拳意出現了凝滯,仿佛一口純粹真氣如水結冰。
一退再退,溫仔細再不敢有任何保留,形一掠倒退,不但直接離開了丸府白玉廣場,整個人覆地遠游,退到了合歡山外的半空中。
陳平安剛要出聲提醒裴錢,想了想還是作罷,將那句話咽回肚子。
因為看得出來,溫仔細這是用了心機的,算是敵深吧,一旦裴錢近,會有一種類似拳架匯總的疊拳路數,如同練氣士的疊陣。
陸沉點頭笑道:“沒猜錯,靈飛觀那邊有一招堪稱殺手锏的拳法,可以讓溫仔細在武道臺階上,往上蹦跳一兩個臺階吧,屬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路數。門檻不低,一般人學不會。瞧瞧,發狠了,我就說嘛,這家伙殺心太重,裴錢也說得對,人隨拳走。練來練去都是個死拳,沒啥大出息嘍。”
裴錢依舊是以七境,抗了溫仔細驟然間拔高至山巔境的一拳。
裴錢面門挨了一拳,形退回廣場,裴錢大幅度后仰,緩緩站直。
溫仔細不是不想趁勝追擊,而是本做不到,他不得不更換一口純粹真氣。
裴錢也不拭鼻子和角的跡,這點傷勢,太習以為常了。
在竹樓二樓,在不同的戰場上,都是如此。
陸沉一把抓住邊背劍年的胳膊,神慌張勸說道:“陳平安,說好了是他們倆切磋拳法的,你咋個還想要親自下場了!”
你這個欺負晚輩,不講武德,曉不得,知不道?江湖道義,還講不講了?
陸沉繼續苦口婆心勸說道:“再說了,你現在這個樣子,當下的境界?”
陳平安抖了抖手臂,陸沉松開手指,倆人繼續蹲著。
陸沉又開始屁了,“說好了啊,溫仔細是溫仔細,靈飛宮是靈飛宮,你可得恩怨分明,就事論事,一碼歸一碼。”
陳平安看著那個風懸停的溫仔細,沒好氣道:“閉。”
裴錢抬起手臂,出三手指,再彎曲一手指,示意溫仔細你可以再出兩拳。
溫仔細有苦自知,再出類似兩拳,不用對方出手,自己就得跌境了。
溫仔細此刻的腦子已經清醒幾分。無冤無仇的,只是一場切磋而已,犯不著這麼跟對方生死相向。
裴錢一手負后,笑道:“你當年沒去陪都戰場,是對的。”
陸沉倒一口冷氣,乖乖,這種話可傷人。
還好還好,否則裴錢要是在“沒去”之前加個“躲著”,可就更傷人了。
果不其然,溫仔細臉龐扭曲,怒極反笑,滿臉獰笑道:“好好好!老子就當你是裴錢好了!”
裴錢依舊呼吸平穩,氣定神閑,一步后撤,拉開一個拳架。
同樣是樁架疊拳,同時用上了種夫子的校大龍和老廚子私底下傳的背劍。
顯然是要繼續用七境,再次扛對方一拳。
陳平安又氣又笑,更心疼,只得開口說道:“他是以遠游境遞出山巔境的力道,別再故意低一境了,以遠游對遠游,同境問拳!”
裴錢撓撓頭,氣勢渾然一變,“啊?”
陳平安突然滿臉怒氣。
一旁陸沉手捂住眼睛,沒眼看,完犢子了。
溫仔細在那子與背劍年“閑聊”的空當,竭盡全力,兇悍出拳。
形快若地法,頃刻間就來到裴錢前。
裴錢依舊云淡風輕,生生擋住對方一拳,只是整個人被一記打飛出去,雙腳離地,后背住墻壁。
裴錢看也不看那個遞出一拳就自己嘔起來的溫仔細,只是向師父,笑容燦爛道:“故意的。”
陳平安瞪眼道,“能耐!”
裴錢肩頭微,震散背后塵埃,再手拍了拍丸子頭發髻的碎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