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麼說,也沒錯。”
陸沉笑了起來,“你原來知道啊。”
天公作,給了我們犯錯的機會。
“行行遲遲,中心有違。回了回了。”
陸沉了個懶腰,“山中道人報道梅花消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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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杏國京畿之地,一座古柏森森的幽靜道觀,門庭冷落,好像本就沒有人來此燒香。
程虔畢竟只是一位護國真人,不曾擔任國師,在此幽居修道,遠離場紛擾,極為適宜。
溫仔細這些時日就在道觀靜養。
貌若稚的程老真人,今日沐浴更,去往祖師殿點燃三炷香,紫煙裊裊升起,隨之從一幅畫卷中走出一位子,正是靈飛宮宮主,庭祖師。
一同走出祖師堂,程虔與湘君祖師詳細說了近況,原來前不久突然蹦出個攪局的貨,看架勢是要跟靈飛觀爭奪合歡山地界。
除了青杏國柳氏皇帝,其余合歡山周邊的兩國君主,都有了改口的跡象。
程虔說道:“一行三人,當下就在京城皇宮,要與陛下商議購買山頭一事。宮傳信道觀,告知此事。”
湘君疑道:“他們是什麼背景?先前就沒有泄一點風聲?”
至于開辟合歡山為私人道場和靈飛觀下山一事,被對方來了個半路截胡,湘君倒是沒有如何惱火,更多還是好奇。
程虔解釋道:“前邊兩次,這伙人行事更加蔽,不風,對方都是直接找到皇帝,面對面議事。這次似乎是他們故意讓道觀這邊知曉,我才能夠通知宮主。一男兩,外鄉人氏,都用上了障眼法。看得出來,對方出價很高,否則那兩國皇帝,不會冒著與我們結仇的風險,賺這種燙手的神仙錢。”
來到一幽雅庭院,溫仔細就在這邊等著,正手逗弄著一只水缸里的錦鯉,這位近期有點病懨懨的武學宗師,冷笑道:“膽子不小,明知道是我們靈飛宮的買賣,只要不是個聾子,也該聽說曹祖師先前在合歡山地界有過面,他們還敢這麼招搖過市,明目張膽跟我們爭地盤,我就納悶了,憑什麼?”
湘君置若罔聞,程虔也沒計較,近期溫仔細心不佳,自有理由。雖然程虔并不清楚丸府外的那場切磋,但溫仔細是被金仙庵刑紫“搬來”此地養傷的,傷得不輕,卻也不算太重,不曾傷及大道本,服用靈丹和藥膳,悉心調養幾個月是免不了的,唯獨一事,讓程虔比較上心,好像溫仔細在這段時日,幾次試圖坐忘,凝神煉氣,都無果,次數多了,整個人就開始緒暴躁起來了。
屋有一副棋,還有一些老舊棋譜。兩罐棋子,俱是溪澗中的黑白兩鵝卵石細致打磨而,材質再尋常不過,卻很用心。
湘君便在屋外了靴子,步那間鋪竹席的室,坐在棋盤一側,手邀請道:“程虔,手談一局。”
程虔落座后,笑道:“恭敬不如從命。”
溫仔細也不鞋,坐在門口那邊,背對著對弈雙方,心不在焉,眉頭鎖,神無比郁。
要不是在別家道觀,溫仔細早就破口大罵了,酗酒都有可能,借著酒勁,風尋一僻靜山野,非要打爛山頭無數。
只因為近段時日,他實在是苦不堪言,每次閉上眼睛,作道門功課,稍稍凝神,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那名子的臉龐,那種略帶譏諷的臉,尤其是那種既炙熱又冰冷極為矛盾的眼神,讓溫仔細每次剛開始坐忘就不得不退出一粒芥子心神,導致他傷勢痊愈的速度,比起自己的預期慢了何止一天兩天?
一位頭戴金花冠的年道士腳步輕盈,行若流水,飄然而至,在門口那邊站定,并不往庭院多看一眼,打了個稽首,畢恭畢敬說道:“觀主,有客登門,三人,一男二,都是練氣士,弟子看不出修為,他們自稱要與觀主商量一樁買賣。”
程虔雙指捻子懸在空中,向湘君祖師,點點頭。
程虔輕輕落子在棋盤,聲音清脆,說道:“帶他們過來。”
百無聊賴的溫仔細來了興致,聽音辨位,聽腳步聲和呼吸聲,不像是那種修道有之士,難道是兜里有幾個臭錢的土包子,愣頭青,離著山巔太遠,反而敢不把剛剛晉升為宗字頭的靈飛宮當回事?片刻之后,溫仔細就看到了那三人的形,為首一人,是個儒衫青年,頭別玉簪,面帶微笑,皮囊不錯,氣度也可以。左手邊,是個鄉野村婦模樣的子,右手邊那位,讓溫仔細忍不住多看了幾眼,髻螺分翠,姿曼妙,穿著一件品秩不低的翠綠法袍,那盈盈一握的纖細腰肢,猶怯仙家銖重。
湘君只是看了一眼,就清楚這幾個不是易于之輩,過江龍無疑了。
只說那年輕修上的翠綠法袍,連湘君都只在道書靈笈上見過,是道家所謂的“兜率宮銖”,極耗力,煉制極難。
按照書上記載,這種被譽為“百歲而一拂”的仙家銖,只在那撥陸地真人各有治所的上古歲月,才出現過一批,據說可以幫助練氣士接到長河,滄海桑田,時過境遷,幾乎沒有修穿在上了。
既然程虔這條地頭蛇,未必得住他們,作為上宗祖師的湘君也沒想著如何試探,將棋子放回棋罐,笑道:“靈飛宮,湘君,道號庭。你們是?”
為首青年神和煦,作揖道:“白帝城,顧璨。拜見湘君祖師,程-真人,溫宗師。”
一旁侍,秋波流轉,默然施了個萬福,只是這麼個無聲的作,風萬種。
只有那個中人之姿的村婦,紋不。
溫仔細誤以為自己聽錯了,“你就是顧璨?!”
白帝城鄭居中的高徒,跑到這邊手一塊鳥不拉屎的晦氣地盤作甚?至于顧璨出大驪王朝的那座驪珠天,溫仔細當然早就有所耳聞。顧璨年時在那書簡湖的所作所為,因為某本山水游記的關系,更是在寶瓶洲山上山下,路人皆知。怎麼,這算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了?
顧璨作揖起后,笑著點頭,“我就是。”
溫仔細嘖嘖道:“竟然認得我?”
顧璨點頭道:“江湖傳聞很多,想要不聽說都難。”
溫仔細疑道:“你瞧著也不狂啊,為何都說你是‘狂徒’?”
顧璨微笑道:“如果等到今天談完事,溫宗師還能這麼覺得就好了。”
溫仔細大笑起來,朝那顧璨豎起大拇指,“總算有點狂徒的意思了。”
湘君也不攔著溫仔細跟顧璨的閑聊。通過言行舉止,盡可能多了解幾分對方的心,不是壞事。
既然他是顧璨,份確鑿無疑,那麼先前的疑問,就解釋得通了,在浩然天下,白帝城鄭先生的嫡傳弟子,還真不用如何賣面子給靈飛宮。
顧璨瞥了眼屋的棋局,說道:“不敢耽誤湘君祖師與程-真人的手談,晚輩就有事說事了。”
湘君笑著點頭道:“請說。”
顧璨站在小院庭,氣定神閑,緩緩說道:“湘君祖師和靈飛宮,既然只是跟青杏國柳氏幾方,談妥了初步的意向,尚未白紙黑字簽訂契約,這種沒有板上釘釘的事,晚輩就還有機會,天底下的買賣,無非是講求一個你我愿,價高者得。”
“再說了,那塊合歡山地界,我是勢在必得,不存在哄抬價格的況,反正你們每次出價,我只比你們多出一顆谷雨錢。”
“所以你們要是氣不過,就可以一直喊價,讓我多花冤枉錢,什麼時候氣順了,什麼時候退出。”
湘君微微皺眉。
程虔更是神不悅,你顧璨真當自己是師父鄭先生嗎?可以如此大放厥詞?
溫仔細給氣笑了,率先開口道:“什麼時候,我們靈飛宮的面子,就只值一顆谷雨錢了?”
顧璨說道:“溫宗師只管好好養傷就是了。”
言下之意,雙方所談之事,你溫仔細還沒資格。
邊那個化名靈驗、道號春宵的侍掩而笑。
讀過書的,含沙影,怪氣,說話都這麼損?
聽到的竊笑聲,溫仔細視線轉移,向那個婢模樣的靈驗。
霎時間,溫仔細眼前一花,心神不定,一顆道心如墜冰窟,氣機運轉不暢,臉漲紅,所幸很快就恢復正常,只是他的額頭滲出細汗水。
顧璨看了眼靈驗此刻的“臉龐”,他瞇起眼,收回視線,神玩味,以心聲說道:“湘君祖師,溫仔細這種資質的練氣士,任何宗門都會好好栽培,山上風大,道路崎嶇,可別一個不小心,說夭折就夭折了。”
湘君神淡然道:“你這是在威脅我?”
顧璨搖頭道:“晚輩只是在擺事實,講道理,說個可能。”
“何況你我只要不搬救兵,回頭轉找師父,你覺得我需要跟你廢話半句?本就是買賣而已,就是比個錢多錢。今天來這里,我就已經給靈飛宮和曹天君面子了。”
“合歡山,小書簡湖?真要還是書簡湖,定下一紙生死狀,呵呵,老子就把你們幾個的腦袋都給擰下來。”
韓俏境界最高,又是白帝城有數的大修士,是聽得見雙方對話的,嘖嘖稱奇,忍不住以心聲詢問靈驗,“不是說好了要跟那個湘君好好聊嘛,怎麼臨時改變主意了,顧璨都不像顧璨了。”
靈驗以心聲嫣然笑道:“主人好像通過那個溫仔細的眼睛,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,這個人又跟那個人關系不淺,所以就生氣了,很生氣的那種。當然了,這跟主人在蠻荒那邊跟我們打了那麼一場惡戰,又傻乎乎去跟曹慈打了第二場架,傷上加傷,難免道心不穩,都是有關系的,再加上玉璞境躋仙人境,本就是一個‘求真’的心路歷程,關系就更大了。”
韓俏笑道:“小賤貨,這麼懂顧璨?”
靈驗嬉笑道:“別說得這麼難聽嘛,以后我說不得還要喊你一聲姐姐哩,放心,你作主婦,我可以當小的。”
韓俏移步來到靈驗旁,擰住的白膩手的脖子,晃了晃,“小娘皮,說話不把門的?滿噴糞,在用屁-眼拉屎麼。”
剎那之間,滿庭院彌漫著一凝如實質的肅殺之氣。
靈驗了脖子,連連討饒說不敢了。
程虔有些震驚。
這就訌了?
不愧是從白帝城走出的修士。
顧璨說道:“忙正事。”
韓俏松開手指,靈驗了脖子,怯生生開口道:“主人,可不怨我,是你師姑欺負人。”
溫仔細魂不守舍。
程虔聞言卻是臉微白。
顧璨的師姑,豈不是白帝城鄭先生的師妹,仙人韓俏?!
在山上,某個境界的練氣士,能否稱得上是出類拔萃,其實門檻很簡單,就是可不可以視為一位劍修。
靈飛宮祖師爺,道家天君曹溶,當然在此列。而白帝城韓俏,一樣可以。
山上有個無據可查的小道消息,傳聞韓俏曾經立誓要修十二種大道法,而挑選出來的每一條道路,都是白帝城譜牒修士而卻步的登山之路。不管傳聞真假,外界都有個共識,韓俏是一定可以躋飛升境的。
湘君微笑道:“合歡山地界,讓給你好了,顧道友就不用多花那顆谷雨錢了。”
顧璨小有意外,猶豫片刻,從袖中出一顆谷雨錢,雙指捻住,徑直步屋,腳不沾地,蹲在棋局旁,從程虔那邊的棋罐,換手捻起一枚棋子,放在棋盤上,再將那顆谷雨錢放在棋盤邊緣,抬頭笑道:“就當顧璨欠了你們靈飛宮一個人,你們用不用這個人,我都記在心里,大道高遠,世事無常,志在飛升久矣的曹天君也好,多半會去白玉京修行證道的湘君祖師也好,當不當得上下任宮主還兩說的溫仔細也罷,山水有相逢,總有再見的機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