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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劍來》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道友別說話

陳平安拘謹說道:“能喝點。”

林守一笑道:“陳平安喝酒次數多了去,聽說幾乎沒醉過。”

林正誠瞥了眼兒子。

林守一不再說話。

沒法子,陳平安就是那種典型的“別人家小孩”。

自從上次與父親談過心,如今林守一在父親這邊,已經算是好多了,不至于一個眼神就嚇得噤若寒蟬,也不至于被父親隨便說一句,就覺得心窩子,別說是幾天,可能好幾個月甚至是幾年,都長久緩不過來。

林正誠讓人端菜上桌,揭了酒壇泥封,起幫著陳平安和林守一都倒了酒,笑著詢問寧吉能不能喝,年轉頭向自己先生,陳平安笑著說稍微喝點就是了,林正誠就給年倒了滿滿一碗酒,笑著說了句,倒酒倒滿是我們家鄉那邊的習俗,至于喝不喝完都沒事,喝不完可以余著。

桌上的酒,都倒滿了。

林正誠沒有筷子,就誰都沒有拿筷子。

林正誠拿起酒碗,一飲而盡,輕輕一磕桌面,除了寧吉只是喝了一口,陳平安和林守一都是一口悶完碗中酒。

林正誠沉默片刻,向陳平安,笑道:“陳全和陳淑,生了個好兒子。”

小鎮泥瓶巷的那對夫婦,都姓陳,都是街坊鄰居公認的好人。

而他們的孩子,年復一年,熬到年歲數后,終于遇到了一個外鄉同齡人的

當時草鞋年是這麼介紹自己的,你好,我爹姓陳,我娘也姓陳,所以……我陳平安!

林守一沒有去看陳平安,只是給年夾了一筷子菜,笑道:“寧吉,嘗嘗看。”

————

青靈國境,發源于裁玉山的野溪,兩岸都是杏花樹,花開如雪。這條野溪匯青靈國首屈一指的大河,水運繁忙,船往來多如麻,河流淌著的都是真金白銀。竹枝派是青靈國的第一仙府,與朝廷關系一向穩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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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前與水龍峰夏侯瓚夏侯劍仙同桌喝過一頓酒,作為竹枝派外門典客的陳舊,每月俸祿就從六顆雪花錢翻了一番。

好歹是個典客,芝麻也是,每年年底是有分紅的,不過得看竹枝派的經營狀況。

陳舊喜歡夜釣,打窩很舍得下本錢,裁玉山這邊都喜歡調侃一句,咱們陳典客打個窩,整個野溪水面都能漲一寸。

這天夜里,白伯找到陳舊,老人看了一會兒外門典客的嫻遛魚,再將一條三十多斤的青魚丟那只大魚簍,也不知是人遛魚還是魚遛人。

看過了熱鬧,老人這才開門見山道:“陳舊,我就不跟你彎來繞去了,建議你換個地方高就,因為這種事屬于裁玉山擅作主張,單方面毀約,所以竹枝派賬房那邊會給你一筆神仙錢,你明天早上去取錢,至于我這邊,就不用道別了。”

蹲在溪邊的陳舊滿臉錯愕,盯著老人瞧了半天,確定不是開玩笑之后,便急眼了,將魚竿丟在腳邊,起說道:“白伯,這不合適吧,不過就是每個月多出六顆雪花錢的開銷,就要趕人啦?咱們裁玉山如此缺錢嗎,揭不開鍋了?沒事,大不了我吃點虧,走賬依舊按照每個月十二顆雪花錢的俸祿走賬,免得讓那位夏侯劍仙的面子上過不去,私底下我再將多出的六顆雪花錢,悉數歸還裁玉山就是了。”

老人笑容苦,搖搖頭,“跟這個沒關系。其中緣由,你不用知道,早點走,對你沒壞。”

“白伯,你再這麼不念分,我可就真要撂下一句‘此不留爺自有留爺’了啊!”

陳舊說道:“說句不昧良心的實誠話,了我這種年輕有為、還能任勞任怨的外門典客,可是你們竹枝派的損失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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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泥笑道:“如此最好。以后悔青腸子了就以后說,真有那麼一天,大不了到時候我再厚著臉皮求你返回裁玉山。”

如果竹枝派過得去這道難關,白泥確實很愿意讓這個外門典客回來裁玉山。只是世事無常,明天的晴,今天怎麼說?

到啥事了?是有那種當年竹枝派未能斬草除、如今份了不得的仇家,找上門了,囂著要滅門?”

陳舊小聲說道:“白伯,說句不吹牛的,如果是這麼一檔子事,我可以出面斡旋一番,打架本事一般,講理一事,我擅長啊。”

白泥氣笑道:“胡說八道!”

你小子當是我們竹枝派是正山嗎?

說實話,老人真心不舍得趕陳舊走。

是他白泥,其實裁玉山的老匠人們,都喜歡這個能吹牛、喝得酒、做事還認真仔細的年輕人。

每次夜釣有了魚獲,年輕人經常系上圍下廚,邀請老人們在閑暇時一起喝個小酒,聽采石匠、采玉人們說些老掉牙的老故事。

陳舊斬釘截鐵道:“白伯,我今兒還真就把狠話撂在這里了,要是沒個能說服我的正當理由,我可不走,辛辛苦苦為哪般,不就是還想著白伯引薦一番,在竹枝派撈個譜牒份呢。”

白泥笑道:“怎麼,真被他們說中了,是你小子窮歸窮,心氣卻高,覺得我們郭掌門尚無道,有想法?”

陳舊這次是真急眼了,“放他娘的臭屁,這幫家伙跟碎老娘們似的嚼舌頭,回頭老子就讓他們把酒菜都給吐出來,還想著吃魚喝酒是吧,吃屎喝尿去……”

看著罵罵咧咧的年輕人,老人拍了拍陳舊的肩膀,說道:“聽句勸,走吧。”

陳舊默然,重新蹲在地上,撿起魚竿,撮餌掛鉤,拋竿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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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坐在一旁,也不舍得與年輕人說什麼重話,笑道:“不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,覺得有機會郭掌門與結為道吧?”

陳舊無奈道:“就算郭掌門喜歡我,我都不喜歡。”

老人笑道:“哦?心里邊有喜歡的姑娘了?”

陳舊咧一笑,“有啊,而且就快娶過門了。”

老人點頭說道:“好事啊,到時候記得給我發喜帖,我肯定去喝喜酒,能不能坐主桌?”

前提是如果還有機會喝喜酒,老人就一定去。

陳舊笑道:“只要白伯敢坐主桌,我就沒意見。”

老人微笑道:“陳舊,你以后這個吹牛不打草稿的臭病,能不能改改?”

陳舊盯著水面的那魚線,小聲問道:“白伯,你跟我個底,說句實話,咱們竹枝派是不是遇到大-麻煩了?是正山那邊?”

白泥猶豫了一下,說道:“其實是不好跟你說這個的,總之就是遇到了個過不去的坎,至于跟正山有沒有關系,你不用知道,心里有數就好了。總之你早點離開,置事外,我不會害你。”

安安靜靜坐了一會兒,老人起離開。

陳平安轉頭看了眼老人的背影,收回視線后,繼續釣魚。

兩百年前,郭惠風親自與青靈國朝廷簽訂了一份山水契約,續租裁玉山,為期兩百年。剛好今年就要馬上到期。

作為竹枝派最大、也是唯一聚寶盆所在的裁玉山,肯定想著續約。

先前夏侯瓚跑過來催賬收租,看似平常事,實則就像郭惠風猜測一般,不管是正山水龍峰晏劍仙暗中授意,還是夏侯瓚自己想著將功補過,反正遭罪的,都是小門小戶的竹枝派。竹枝派確實有所謂的優先續約,但是這個看似白紙黑字寫在契約里邊的條款,可有可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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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后的那座裁玉山,已經被持續開采數百年之久,按照先前青靈國地師最新的勘驗結果,所有玉石儲量,估價一百二十顆谷雨錢。

這還是不計開采本,刨開竹枝派必須支付給自家練氣士和匠人的俸祿薪水,以及某些與青靈國達顯貴打點關系的額外支出。

何況作為正山的藩屬門派之一,竹枝派每年還需要與正山分賬。這麼一筆筆神仙錢扣除下來,竹枝派未來百年之,就算將一座裁玉山采掘殆盡,撐死了也就值個三十,五十顆谷雨錢?所以郭惠風一開始打算,讓白泥的師父,竹枝派的管錢修士,去與青靈國朝廷開價三十顆谷雨錢,是很有誠意的。

竹枝派分出了裁玉山和足山兩脈,郭惠風出自裁玉山一脈,掌律祖師凌燮則出自足山,道號“雨期”,弟子梁玉屏,就是這位子掌律兼足山峰主的高徒。

第二天一大早,白泥就先走了一趟山腳某屋舍,那個當外門典客的年輕人還是走了,老人如釋重負,再去了趟附近的裁玉山賬房,結果發現陳舊沒有領取那筆算是遣散費的神仙錢,老人笑罵一句,臭小子,氣還蠻大。

如果撞見了陳舊,老人難免想要教訓一句,你又不是一個手頭多寬裕的神仙老爺,都是快要娶媳婦的人了,何必跟錢較勁。

野溪畔,一場風雨吹起杏花如飛雪。

白泥撐傘散步在水邊,想要多看幾眼不知以后還能否再見的杏花,老人走著走著,才發現用心看舊風景,就像是新風景。

原本朝夕相對的故鄉山水,倒像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,一陣陣風吹花落,就更像是一位愁眉不展的消瘦人了。

老人一路走到與溪水匯蘄河的,發現有水邊一粒黑點,孤零零,背影蕭索,瞧著怪可憐的。

走近一看,發現一個戴斗笠披蓑穿草鞋的釣魚客,年輕容貌,道士裝束。

對方自稱是個撞府沖州的江湖人,一文錢難倒英雄漢,時運不濟,命途多舛,確實混得落魄了些,今兒湊巧路過寶地,冒雨釣幾條魚充

白泥隨口笑問一句道長魚獲如何,道士神尷尬,說還行,等到雨后天晴,生火起鍋,今兒終于可以吃頓飽飯了。

約莫是猜出了老人是裁玉山那邊的譜牒修士,又見老人一時半會兒沒有離開的意思,跑到別人山門口釣魚的外鄉道士,到底還要點臉,便有些不自在。

白泥倒是不介意外人來此釣魚,不說蘄河,便是野溪,難不水中魚兒上還刻誰的名字了?

老人其實原本對釣魚不興趣,只是典客陳舊稔此道,久而久之,老人就看出些門道趣味了,何況就像陳舊說的,很多時候,看人釣魚,便如夢中聞書聲,皆有別趣,何況還是看人釣魚連桿,就像喝不花錢的酒,可以澆塊磊。年輕道士釣技相當不俗,也不見他如何補窩子,就接連釣了好幾尾碩鯽魚,道士悶不吭聲,結果又釣著了幾條,眼瞅著那只竹編魚簍都快裝不下了,道士只得著頭皮解釋一句,一鍋燉不下,吃不完剩下的,可以帶去市井魚市賣錢,換點盤纏。

白泥點點頭,轉離去。

撐傘老人沒走出幾條,聽到后傳來魚線驟然繃直、然后就是一陣大魚拉線的聲響。

聽聲音,白泥就知道是釣著大魚了,老人替那道士高興幾分,也沒想著看人遛魚,片刻之后,道士高聲喊道:“那位老伯,且留步,買不買魚?!此魚瞧著很是古怪,神異非凡,你瞅瞅,額頭有字哩!”

道士此刻丟了魚竿,盤而坐,懷捧著一尾得有半人長的金鱗赤尾大鯉魚,手按住魚額,滿臉漲紅道:“價格好商量!”

白泥轉笑問道:“說說看,什麼字?”

道士興高采烈,拍打魚額,“泥金文字,只余下一個半邊的‘角’,貧道還依稀認得,其余痕跡如淺淡鳥篆,歲月太久,如古碑字跡漫漶不明了。只說鯉魚額頭有個角字,這等征兆,還了得?!可別是了,給貧道燉了吃多可惜,再說貧道也擔心遭天譴挨雷劈,老伯,你看咱倆有緣,又是你家門口釣上來的大鯉魚,不如買回家中養著,這等祥瑞之,幾顆神仙錢算什麼,老伯你說是也不是……”

撐傘老人有些無奈,當我白泥是那種三歲小兒嗎?你這外鄉道士,釣魚就釣魚,怎麼還騙上錢了。

不過老人還是耐心聽著那個道士在那邊胡說八道,也沒揭穿對方,心想要是陳舊還在這邊,估計雙方有的聊。

天底下騙子作假賣古董,總之就是一張,都靠講故事,不是祖上傳下來的,就是剛從地里挖出來的。

老人就記得陳舊曾經說過一種走偏門的賺錢營生,某些臨水的仙家渡口附近,常有騙子事先備好一條額頭刻字的魚,最好是那種賣相好的鯉魚,必須是紅,金更佳,用此魚必然是走江河大海、多年之后復歸陸地水域的話,類似書上有載,某某君主曾經朱筆題字,敢莫非就是這條,諸位仙師幫忙掌掌眼……再加上旁邊安排幾個托幫著起哄,率先開價,專門坑騙那些看過些書、又讀書不多的山上神仙。

其實老人一直很懷疑陳舊自己就做過這種勾當,不然就是那種給人當托再事后坐地分贓的。

白泥嘆了口氣,這些無浮萍一般的山澤野修,混口飯吃確實不容易,便揮揮手,示意那個道士別費勁了,去別騙錢去。

嗡嗡開口,含糊不清。鯉魚邊兩條金魚須巍巍,懸空如水草飄搖。

道士愈發賣力,扯開嗓子喊道:“老伯,你聽見沒,這條魚真會開口說話,實在太嚇人了!容聽不懂,多半是別洲雅言。”

那條只差半步就能煉形功的金鯉魚,確實從海中一路游來此地蘄河,散心而已,在那中土白帝城附近,它功虧一簣,未能鯉魚跳龍門,境界跌跌不休,但是靠著一殘余道氣與龍氣相互纏繞的氣象,沿途一眾水府祠廟都不敢阻攔,它原本優哉游哉,好端端的,不知怎麼就被這個好似守株待兔的王八蛋道士,用那種錨魚的最下作手段給釣上岸了,這會兒還生疼,它忍不住罵道:“臭道士,趕松手!不當個人!”

道士滿臉埋怨,唉了一聲,趕手捂住那條太池舊的魚,“談買賣呢,道友你先別說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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