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好奇問道:“你真要連辦兩場夜游宴?”
辦一場就差不多了,連細眉河水神高釀這麼不缺錢的,上次在村塾那邊喝酒,都要酒后吐真言,今天一場夜游宴,然后休歇一天,當是口氣,等到大伙兒好不容易攢點錢了,后天就要再來一場,誰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,真心遭不住啊。
魏檗看了眼他。
陳平安識趣說道:“當我沒問。”
魏檗說道:“我跟蒙嶸約了要去菖河那邊喝酒。”
陳平安點點頭,“是得慶祝慶祝。”
魏檗又看了眼他。
陳平安無奈道:“你就直說吧,到底要我做什麼,是需要我去那邊做東,帶幾壇好酒過去,還是副陪幫忙打幾圈,給你擋擋酒,還是你們喝花酒,可勁兒造,只需要我最后個面,幫你結賬?”
魏檗說道:“有心就行。蒙嶸確實是想要跟你約酒,與你道謝幾句,我幫忙推掉了。”
陳平安連忙拱手致謝。
魏檗徑直離開。
陳平安嘆息一聲。他娘的,跟林玉璞一個德行,這不馬上要當神君了,就脾氣見長。
你咋個不去跟大先生牛氣哄哄呢。
他們要去一趟位于千步廊科甲巷的兵部衙署,姜尚真原本想要攙扶著老尚書,不曾想老人出了宮城,就差沒有龍驤虎步了。
陳平安打算送給兵部直轄的那座松雪講堂五百本兵書,反正是現的摹本。
因為之前來過京城,陳平安和小陌就施展了障眼法,姜尚真和謝狗,一首席一次席兩位落魄山供奉,就很隨意了。
到了戒備森嚴的兵部衙署,老尚書領著他們穿廊過道,路上到不兵部吏,卻都沒有誰主跟老尚書打招呼,好像皆是稍緩腳步,低頭而過。
姜尚真嘆道:“老尚書在自家衙門里邊,不是一般的積威深重啊。”
就像自己,每次登上神篆峰去參加祖師堂議事,也都沒誰敢跟自己打招呼。
沈沉笑道:“沒什麼威不威的,只是不興那低頭哈腰一套而已,不是我們兵部,京城一切衙署諸司大小事務,都力求速戰速決,有事說事,沒事扯淡。嗯,趙端瑾的禮部除外,繁文縟節,一板一眼,我偶爾去那邊串門,每走幾步就得跟不認識的人點個頭,脖子發酸,回來就得張狗皮膏藥。”
姜尚真自忽略掉老人對禮部衙門的怪氣,笑道:“那當有啥意思。”
禮部和翰林院,確實講究多,比如規定日照在甬道第五塊磚的時候,員就得到衙門點卯。
散漫如吏部侍郎曹耕心,在大驪場是極個別的特例,這個從龍泉窯務督造升上來的上柱國曹氏世家子,因為經常點卯遲到,俸祿都不夠扣除的。
沈沉說道:“到了衙門外邊,還是很風的嘛,只說去菖河喝酒,每次結賬,就打折打得很厲害。害得我都不敢常去,怕喝垮了酒樓。”
屋子很寬敞,相當于三間房間打通了,老尚書除了批閱公文,還可以在這邊召開小規模議事。
靠墻壁一排書架,其余兩邊擱放到頂的立柜,都是書籍和卷宗檔案。滿眼皆書,形容一句卷帙浩瀚,不過分。
老尚書難得在此待客,而且一個個都不穿朝服袍,很快就有一位在尚書房當差的專屬文書郎,送上茶水。
沈沉坐在一張包漿嚴重的老舊太師椅上,習慣雙手拄著拐杖,下擱在手背上邊,笑呵呵道:“陳國師,趕早不如趕巧,我讓工部溫而,戶部沐言都過來一趟,讓他們與陳國師混個臉,再順便談點正事?”
雖然是位相當的同朝重臣,但是沈沉年紀大,又曾在各部輾轉,故而不都是老尚書的“娘家”衙門,再加上沈沉的頭銜多,讓兩位尚書來兵部衙門一趟,不算什麼,何況沈沉還是溫而的座師,在意遲巷那邊著了,溫而喊沈沉一聲先生,答不答應,都得看沈沉的心好不好,哦不對,是當時耳朵靈不靈,大驪場,都知道沈老尚書的耳朵,自年輕時起,就時靈時不靈。
陳平安笑道:“沒有這個必要。”
姜尚真先前在書房看門,無聊至極,就研究屋一眾山水神靈的穿戴細節,兩位尚書都穿著朝服,差異不多,比如腳上的靴子就不同,沈沉的朝靴,嶄新卻沾著泥土,趙端瑾的朝靴老舊卻清潔,姜尚真當時就很好奇沈沉的靴子怎麼會有泥土。大驪京城有專門售賣朝靴的老字號店鋪,有本《履中備載》,廣為流傳。京城這邊的老百姓,尤其是祖祖輩輩住在意遲巷和篪兒街附近的,都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,這就爺不爺,先看鞋。
小陌正襟危坐。
謝狗慵懶靠著椅子,把貂帽往下一拉,遮住臉龐,也不知道是睡覺還是養神。
沈沉問道:“陳國師跟北俱蘆洲三郎廟不?”
陳平安停頓片刻,想了想,搖頭道:“我確實去過幾次北俱蘆洲,但是濟以北,幾乎就沒有怎麼涉足,跟三郎廟自然不。”
姜尚真看了眼山主。
陳平安笑道:“不過我有個劍仙朋友,他跟三郎廟關系還不錯。”
老人點頭說道:“刑部那邊打算為大驪各級供奉都弄點實惠好,當然不是什麼賄賂了,戶部那邊都已批準了,但是駁回了刑部的幾種提案,嫌他們刑部不當家不知柴米貴,花錢,最后弄了個折中的法子,按照戶部的意思,一種是長春宮的仙釀,反正不用戶部花錢,這種酒水,如今在寶瓶洲山上可是比神仙錢還氣,再準備購一批價廉的三郎廟團。結果兵部那邊,也聽說此事,就有了想法,反正都是花錢買,買多了,說不定還有折扣,就想著為大驪所有隨軍修士都置辦一張團,只是如此一來,戶部開銷就大了,沐言只差沒有搬條凳子去刑部門口坐著罵街了。”
陳平安點點頭,“三郎廟的團,確實是好東西,都說一顆小暑錢能當兩顆用。”
當年第一次游歷北俱蘆洲,陳平安就對這種山上團印象深刻,在骸骨灘那邊,因為一座鬼蜮谷氣外瀉的緣故,在那當地俗稱奈何關的小集市,即便是大日高照的正午時分,依舊涼意遍。大小兩座天地接壤的邊境線上,披麻宗在那些氣濃郁且粹的泉眼之上,建造了一長串的茅屋道場,每座茅屋之,都會擺放三郎廟煉制的團,幫助練氣士呼吸吐納,更快汲取天地靈氣。
三郎廟是北俱蘆洲那邊最大的兵鋪子,而且三郎廟的譜牒修士,與通鑄造兵一般著名的,就是他們不喜歡打架的同時,很能打,三郎廟有一句膾炙人口的口頭禪,“別欺負老實人。”
三郎廟鑄造的護靈寶甲,與恨劍山仿造的劍仙本命飛劍,還有佛寺的三袈裟,大源王朝崇玄署云霄宮的鶴氅羽,都可算名天下。
浩然九洲,在煉和兵鍛造一道,除了中土神洲,就只有產饒的流霞洲,能夠跟北俱蘆洲媲。就像太徽劍宗的老宗主韓槐子,其中有一門名劍,就“大工斬玉”,這跟韓老宗主通法陣、符箓、煉等“雕琢”之有關。
實在是沒辦法的事,本洲劍修多,一般的練氣士,出門不得多穿幾件法袍、寶甲?能夠多扛幾劍,就是多條命。
與此同時,純粹武夫也想要有幾件趁手兵,方便跟練氣士練練手,習武練拳的,怎就不能跟上山修仙的過過招?
你買了法袍、寶甲,我就挑幾件攻伐法寶,你買了攻伐法寶,我就手更多的防寶和各種護符,同時也搞點殺力不低的……
最終就導致北俱蘆洲的山上山下,風氣特別淳樸,格尤其直爽,沒點“待客之道”,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“打招呼”。
陳平安曾經給劉景龍一百顆谷雨錢,幫忙購買盡可能多的恨劍山仿劍和三郎廟寶甲,若有盈余,再幫忙掌掌眼,買些閑散寶,總之就是別替我省錢!
言外之意,就是我們陳山主既要質量,也要數量。
畢竟劉劍仙的面子,很值錢。
最終劉景龍果然親自走了一趟三郎廟,幫著買下了一把恨劍山仿劍和兩副寶甲。
有兩位著名煉師的落款。一般來說,靈寶甲上邊帶名字的,都是三郎廟祖師堂供奉的手筆,有價無市,溢價很多。
后來被陳平安送給盧白象的兩位嫡傳弟子,姐弟倆,元寶元來,剛好人手一副寶甲。
純粹武夫怎就不能披掛寶甲了,江湖險惡,防人之心不可無,護之必須有。
后來聽白首說過,姓劉的在三郎廟那邊,又遇到了個紅知己,所以價格一事才那麼好說話,換個人,吃屁呢。
按輩分算,那位名義上管著三郎廟半數兵鋪子的修,是袁宣的姑,與水經山仙子盧穗,彩雀府府主孫清,都是登榜北俱蘆洲十大仙子的人,在劉景龍還是翩然峰峰主的時候,們就對劉景龍心有所屬,反正在北俱蘆洲,都是人盡皆知的事。
歸功于一場場夜游宴,披云山寶鈔署和儀仗司里邊的庫房,寶堆積山,是將它們錄檔的目錄冊子,就有一大摞。
而且陳平安聽小米粒說過,魏山君家的這兩個衙門,占地可大了,擴建了不止一次。
不計其數的賀禮當中,其中就有三郎廟制的團,后來小陌跟山君府花錢買了一張團,帶回落魄山,剝繭,將其拆解,
得出的結論,是仿造不難,就是本下不來,一來限于幾種關鍵材料,寶瓶洲這邊并無替代之,再者能否量產,本差距很大。
既然連小陌都這麼說,這就意味著三郎廟的團,幾乎是一種極致了。
此外北俱蘆洲還有四個山頭,都有箱底的生意門路,比如老君巷的法袍,就曾經遠銷寶瓶洲和桐葉洲之外的六個洲。那會兒寶瓶洲實在太窮,桐葉洲則是因為過于閉塞。不過老君巷的法袍,早就都被瓊林宗壟斷了,傳聞那位老君巷的開山祖師,道號“雷同”的宋,在煉一道堪稱天資卓絕,但是不擅經營,年輕那會兒眼界又高,不計本,只想著打造出最好的山上法袍,結果混得寒迫,后來是瓊林宗找上門,跟談合作,從此發跡,老君巷的那種青鶴法袍,讓瓊林宗賺得流油。
而也終于煉制出自己心目中那種可以名垂青史的著名法袍,名為“瑩然袍”,就是價格極其昂貴,是北俱蘆洲劍修之外上五境練氣士的首選,可惜老君巷每甲子才能編制出一件。
有點類似桐葉洲青虎宮的羽化丹,賣的不是神仙錢,是一份天大的人。
至于宋與瓊林宗合作,到底是到了命里貴人,還是遇人不淑,在北俱蘆洲那邊,各執一端。
后來老君巷又陸續推出了幾個“聚寶盆”,例如為一洲皇帝君主、皇室貴胄量定做的大閱甲,中看不中用,但勝在確實不是一般的“中看”,云篆繁瑣,寶箓華,名貴至極。
玉璞境和地仙修士,下五境練氣士,等于都被老君巷一網打盡了,再加上各國皇室貴胄,排著隊當冤大頭。
同時抓住這三種顧客,老君巷和瓊林宗,當然是財源滾滾來。
老人突然一拍椅把手,“差點忘了姜老宗主,其實才是最悉北俱蘆洲的人!”
謝狗扯起貂帽,看了眼周首席,當時得到白澤的許可,跑來這邊找小陌,謝狗一開始就是在北俱蘆洲那邊現,所以關于周首席在那邊的口碑事跡,比較清楚。這都過去那麼多年了,每每提及姜尚真,那邊的練氣士還是咬牙切齒,人人得而誅之的架勢,姜尚真當年在北俱蘆洲造了多大的孽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