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耕心將書籍放懷，微笑道：“做個腳踏實地的本分人，就是個心寬胖的快活人，吃飯香喝酒香睡覺也香。”

走出鬧哄哄的琉璃廠地界，柳勖問道：“我們真去菖河喝酒？”

陳平安笑道：“想啥呢，用膝蓋想都知道去了那邊，真要報曹耕心的名號有屁用，肯定十個酒樓九個趕人。”

何況那邊菖河那邊的酒樓脂氣比較重，喝素酒的地方不多，曹侍郎顯然是認定陳山主不敢多去。

袁宣壯起膽子，靦腆問道：“陳山主，還記得我嗎？上次在銅綠湖筏釣，自我介紹過的，袁宣，來自三郎廟。”

陳平安點頭笑道：“當然記得，記憶深刻，那會兒袁公子年紀輕輕，就是老江湖了，宅心仁厚，但是行事老道。”

袁宣驀然神采奕奕，轉頭向邊幾人。

怎麼樣？！

還是不是一句客套話？！

老劍修故作驚訝臉，樊鈺輕輕點頭，都很捧場。

柳勖有點無語，你小子又怎麼確定，這不還是一句客氣話？

袁宣這種小傻子，到了劍氣長城，兜里有再多錢都沒用，比那個風雪廟魏劍仙好不到哪里去，都會變二掌柜那本賬簿上邊的一筆數字。

雙方初次相逢，是在鬼蜮谷的那座銅綠湖，按照《放心集》記載，當地有一種特產的蠃魚，渾是寶，山上傳言，最玄妙的是練氣士食用此魚，可以不世間任何夢魘的糾纏。

修士境界越高越無夢，如果修士到了地仙境，仍然多夢，自然是修行出了岔子，很容易走火魔，道心失守。

陳平安當時是去銅綠湖運氣的，能釣著魚是最好，釣不著也無所謂。

而上次袁宣游歷鬼蜮谷，就同樣是運氣去的。不過不像陳平安那麼無所謂。

因為他的姑，袁一擲，就已經被夢魘困擾長達百年之久，才導致遲遲無法打破元嬰瓶頸。

雖說一般人看不出的毫異常，袁一擲實則早已形神憔悴，若有高人能夠觀其真相，是那皮包骨頭的慘狀。

只是子，用了一種符箓手段，可這到底是一種自欺欺人的“假象”，所以在百年之，只是偶爾面幾次，哪怕是祠堂議事都不參加了。上次面，就是劉景龍造訪三郎廟，袁一擲才會強打神，哪怕再不愿讓他看到那副不人不鬼的真容，也希最后看他幾眼。

自從鬼蜮谷英靈高承莫名其妙消失，主舍棄了一座京觀城，就此群龍無首的鬼蜮谷，再無力與那座木山抗衡，披麻宗就徹底接管了整座小天地。而三郎廟與披麻宗關系很好，反正已經沒有了高承那廝的從中作梗，當時還未卸任宗主職務的竺泉聽聞此事，就干脆來了個徹徹底底的涸澤而漁，讓一眾修士施展搬水法，起網捕魚，結果那種被譽為“小湖蛟”的銀鯉，倒是抓到了不，質較，不老饕清饞的法眼，唯一值錢的，只在銀鯉存活百年之后的那兩條魚須，可以拿來煉制縛妖索、捆仙繩或是拂塵之流的寶。

其中有幾條銀鯉，型巨大，重都長到了五百斤以上，只是比起銅綠湖獨有的蠃魚，北俱蘆洲許多大湖都有銀鯉，就只能算是尋常了。至于蠃魚，也打撈起一雙，但是年齡不不夠，被袁氏修士小心翼翼帶回家族，袁一擲看了眼兩條蠃魚，只說無用。

袁一擲就只是將那雙游魚養在庭院魚缸，閑暇時逗弄一番，也不知道是真無用，還是不愿意拆散它們。

袁宣滿臉為難，“陳山主，我這趟寶瓶洲之行，其實是……找你，去看看驪珠天舊址，再去落魄山那邊……”

柳勖見袁宣扭扭，半天放不出個屁，就幫著開口說道：“他在三郎廟有位修道資質很好的長輩，袁一擲，是位資質極好的子劍修，大概在百多年前，在一次境跡，道心被某種古怪浸染，此后只要睡，或是凝神煉氣，就會被夢魘侵擾，別說修行進，如凡俗睡個覺都是難事，故而在元嬰境停滯太多年了，以目前的況看，袁一擲拖不了幾年就會魂魄作一團爛泥，神仙難救了。所以需要一尾年月足夠悠久的蠃魚，至于此魚能夠驅逐作祟的夢魘，傳聞是真是假，總之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。”

陳平安疑道：“就沒有找過高人相助？”

袁氏在山上口碑那麼好，照理說，一位元嬰境修士的關隘，請出飛升境修士，一力降十會便是了。

柳勖搖頭道：“袁一擲畢竟是個待字閨中的子，估計是有什麼難言之，所以不愿去找趴地峰找火龍真人，三郎廟也沒跟崇玄署楊氏天君打招呼。起先三郎廟老祖是想要背著袁一擲去商量此事，但是早有預料的袁一擲，早就下了幾句狠話，袁氏老祖只得作罷了，那犟脾氣，是誰都拗不過的。”

陳平安愈發一頭霧水，問道：“那怎麼就想到找我來了？”

火龍真人和崇玄署楊天君是男人，我就是子了？

雖說在劍氣長城戰場上，年輕確實假扮過子劍修，原本藏極好，后來不知怎麼就泄出去了。

若說是被古怪夢魘作祟迷，傷了道心，陳平安的第一個念頭，便是陸沉可以幫忙“解夢”，相信肯定可以手到擒來。

可惜陸掌教此刻已經返回青冥天下。

再就是學生崔東山，在神魂一道，是很有造詣的。但如果袁一擲不愿讓男子練氣士出手幫忙，就很麻煩了。

否則小陌的“剝繭”，也是一絕。

柳勖說道：“那頭自封黑河大王的老黿，以老龍窟作道場，它飼養了一對年月足夠的金蠃魚，說是給兒的嫁妝。僅是在老龍窟，老黿就養了八百年之久，估計它們都是蠃魚的老祖宗了。但是據一些個小道消息，外界傳聞當年你走了一趟鬼蜮谷，老黿就重新回到寺廟修行，三郎廟袁氏老祖親自找過去，一問才知道，竟然連同作為魚缸的一件青瓷水呈，連同蠃魚都被了，老黿也沒轍，只說莫能助。”

“至于那頭自號覆海元君的小黿，還有老龍窟一顆很珍惜的雕母銅錢，當年一并神失蹤了，至今不知下落。老黿還祈求袁老祖，幫忙尋找它那兒的下落。”

“本就是老黿給的嫁妝，不至于當這家賊。若說是跟誰私奔了，就那小黿煉形人后的模樣段，下得去的，也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漢了，我都想要認識認識了。”

聽到這里，陳平安心中了然，就有點臉尷尬。

持正派、風霽月的陳山主，有幾件事是不太愿意提及的，除了在劍氣長城假冒修一事，發生在北俱蘆洲的事居多，除了鬼蜮谷之行，還有被山中怪邀請斗詩，再就是在那座仙府址跟孫道長的合伙做買賣……那會兒到底還是年輕，只覺得天大地大的，又不在家鄉，誰會知道或是記住自己做了什麼。

老子當年游歷北俱蘆洲，只是當個叟無欺的包袱齋，偶爾撿撿破爛，與那黑書生的賊不走空，寸草不生，能一樣？

那趟鬼蜮谷之行，跟那個小天君楊凝斬三尸而、自稱楊木茂的“野修”，一路勾心斗角，既聯手賺錢又變著法子坑對方。

一個是路見不平楊木茂，一個是見就暈陳好人。

至于雙方上次再重逢，已經是在五彩天下的飛升城了。

陳平安說道：“袁宣，那雙蠃魚的歸，我這邊只是有一條線索，但是暫時還無法確定什麼，我可以馬上幫你問問看，近期等我的消息就是了。”

三山鏡，一雙老龍窟的金蠃魚，還有那顆價值連城的雕母，曾是清德宗某位仙親手鑄造，此外還有不收獲，都是黑書生“楊木茂”在鬼蜮谷打家劫舍而來，賺得很輕松。

相較于陳好人的走走停停撿點小破爛，東一榔頭西一錘的，掙點辛苦錢，不能比。

陳平安雖然目前還不清楚那頭小黿和一雙蠃魚的下落，但是猜測與云霄宮是注定不了干系的。

而且他如今名義上，還是大源王朝某位皇子的教拳師傅。

事實上，那頭小黿投靠了楊木茂之后，確實得了一樁山水造化，就像黑書生當時在河邊所說，他家里放著許多朝廷蓋好玉璽的封正詔書，積攢了好大一堆，只需填寫個名字，就能上任去當山水正神了。按照約定，或者說是被那心狠手辣的楊木茂威脅，小黿離開鬼蜮谷后，本不敢泄自己的行蹤。至于作為“嫁妝”的兩條蠃魚，已經跟沒一顆銅錢的關系了，如今就被養在了崇玄署一水池。

多世事與人心，兜兜轉轉一大圈，原來還是在原地。

袁宣拱手謝過。

來時路上，柳伯伯說過，二掌柜要麼不點頭，但是只要點頭，這件事就算穩妥了。

陳平安笑著說不用這麼見外，我可是你們三郎廟的老主顧了。

袁宣好奇詢問為何這麼說，陳平安便拎出了劉劍仙，說了讓他幫忙購買兩件靈寶甲的事。

袁宣一問價格，點頭說姑的面子還是大，換他來開口殺價，得多花十幾個谷雨錢。

陳平安對大驪京城還算悉，先前又來過琉璃廠，剛好到了吃飯的點，就拉著他們在附近飯館吃了頓。

聽袁宣說柳伯伯已經是家主了，陳平安趕忙道賀，本來沒打算喝酒，跟飯館要了幾壺酒，飯桌就變了酒桌。

騾馬河柳氏總計十六房，房房出人才，而且不同于一般的豪閥家族，柳氏以生財有道且勤儉持家著稱于一洲，有錢歸有錢，與富貴驕奢卻不沾邊。但是柳勖并不愿意接手那份家業，更愿意專心練劍。

元嬰境時，去往劍氣長城，說是為了打破瓶頸，躋上五境。

但是柳氏祠堂的長輩們，哪個不愁眉不展，既怕柳勖在那邊混不開，更怕就算柳勖躋了玉璞境，哪天北俱蘆洲，就需要來一場舉洲祭劍。

所以等到柳勖回鄉后，爺爺瞧見這個孫子的第一句話，不當家主就不當好了。

不曾想某次家族祠堂議事，只用一條洲渡船，就換來一個眾所歸的“才子”家主。

柳勖是喜歡喝酒的，但是一向慢悠悠，有痛快豪飲的時候，從不一口悶。

在家鄉是如此，在劍氣長城亦是如此。

我本來就是有錢人，在外何必假裝？

北俱蘆洲的劍修數量最多，酒癮最大，酒量最好，到了酒桌還有什麼忌諱，再加上劍氣長城自己都是對董三更、齊廷濟他們直呼其名的，外鄉劍修鄉隨俗，就沒什麼不敢說、不能說的。

約莫是二掌柜早早聽說了柳勖的家族背景，知道他是騾馬河柳氏的當家。用那些既是酒鬼又是托兒的話說，就是一頭膘壯的豬在二掌柜的家門口竄，二掌柜不一個箭步上前悶一刀，都對不起那頭豬。

所以一開始酒鋪生意還沒有那麼紅火的時候，就總想著把柳勖當腰纏萬貫、一擲千金的土財主，問他想不想一起坐莊，有門路，可以穩賺不賠，后來柳勖實在是被陳平安糾纏得煩了，就跟陳平安開誠布公說自己出門，一向沒有帶錢的習慣，找冤大頭找別人去，找我就找錯人了。

在那之后，二掌柜就經常邀請他，不是請，一起蹲路邊喝酒，看來是真把他當那種回去繼承家業才有閑錢的窮蛋了。

柳勖并沒有說謊，他除了練劍一事，其余萬事不講究。

家族擔心他在人生地不的異鄉，煉劍總歸是需要神仙錢的，所以隔三岔五就寄錢到倒懸山春幡齋那邊，但是柳勖從不去取錢，后來就直接寄到孫巨源府上，結果柳勖還是假裝不知，孫巨源便跟他打招呼，說你家在府上存了錢，柳勖也說用不著，繼續存著就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