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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劍來》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酒力不支吾

晉青沉聲道:“書在哪里?!”

傅德充說道:“被我隨便丟到庫房去了。”

晉青問道:“傅大山神,不然算我求你,趕將那本道書拿過來,讓我過過目?”

傅德充有些尷尬,再次將那部道書移回大殿,晉青甚至不敢隨隨便便打開書籍,仍舊將其懸在空中,定睛去,這部材質普通的道書封面,唯有“己省”二字,但上邊的“己”字,仿佛是以金墨寫就,此字如金線,下邊的“省”字,則好像是以碧綠的墨寫。晉青屏氣凝神,雙指并攏,輕輕劃過封面二字,如俗子驀然及滾燙的火炭一般,晉青迅速回手指,使勁抖了抖袖子,這尊中岳山君冷笑一聲,“果然是此書作怪!”

只是整個璞山地界,甚至連同北岳地界在,已經沒有那個道士的影。

晉青再斜了一眼滿臉呆滯的傅大山神,重新將視線落在書名之上,說道:“傅德充,你嘗試著翻開書。”

傅德充點點頭,小心翼翼手翻書,結果那本道書紋,哪怕接下來傅德充坐鎮一山,施展本命神通,依舊打不開書籍。

晉青突然笑道:“好個‘紀渻’木,對方故意如此戲弄的,就是你這個口口聲聲最佩服他的家伙。線‘己’,就是紀,凝聚水運寫‘省’,就是紀渻!紀渻木最早出自何,你傅德充不清楚,誰清楚?那麼傅大山神,你自己說說看,這部道書,會是誰送給你的?”

傅德充恍然大悟。

真就見過陸掌教了?

難怪對方不曾敬香,陸掌教真要朝著大殿的金神像敬三炷香,傅德充都怕金給對方拜倒了。

先前在大驪京城陳國師那邊,傅德充為何故意對陸掌教直呼其名,可不就是心存僥幸,希冀著求個萬一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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晉青沒好氣道:“趕的,我沒閑工夫看你的笑話。”

傅德充小聲道:“懇請山君解一二。”

晉青氣笑道:“趕對著這部道書說一句好話!對方肯定還聽著呢。”

傅德充趕忙后退三步,與那本道書作揖道:“璞山傅德充,恭迎道書歸山。”

果不其然,這部道書自行落傅德充袖中。

晉青笑道:“教人羨慕,看了眼饞。”

傅德充尷尬一笑。

晉青地山脈,重返掣紫山祠廟,果然中岳地界的那份天地異象已經消散。

傅德充慨不已,陸掌教與陳先生,果然不是一般的好。

山神使勁抬了抬袖子,陸掌教贈送的這本道書,真沉。

整座山神大殿,就只有山神傅德充自己不清楚,在神像背后那邊,其實就有個去而復歸的道士,隨著擁的人流向前緩緩移步,年輕道士雙手握拳在前,一邊走一邊晃上念念有詞,希冀著山神老爺保佑小道此行萬事順遂,平平安安。

等到陸沉悄然離開璞山,再去了一趟正山邊界石碑旁邊,去往青冥天下之前,還去了一趟北俱蘆洲某位修的心扉間,夢游。

陸沉將那頭境界修為還湊合的夢魘,信手拈來,收袖中,這才飛升天幕,真正重返白玉京。

在南華城,陸沉坐在道場,抬起胳膊,雙手扶正頭頂道冠,深呼吸一口氣。

陸沉甚至不敢只是分出一粒心神,或是那種神出竅,而是以真蹈虛,開始一場真正的逆流遠游。

桐葉洲中部,云巖國京城外的魚鱗渡,渡口兩岸,一邊是燈紅酒綠的高樓、豪門私宅,一邊是其實也不如何價廉的小飯館。

夜幕沉沉,河岸這邊客人漸稀,飯館陸續打烊了,對面反而是越來越燈火通明,車水馬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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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白劍仙跟黃老者,相對而坐,要了幾樣特小吃,點了薏酒,后者笑問道:“浩然天下的有錢人,都是夜貓子嗎?”

難得離開渡船一趟的米裕笑道:“我又不是這邊的人,兜里也沒幾個錢,不然就請道友去對岸喝花酒了。”

道人笑道:“喝花酒有什麼意思,喝來喝去都是喝錢罷了,我倒是佩服書上那些進京趕考的窮書生,那才是騙人只靠。”

米裕一笑置之。

說來奇怪,以前在家鄉那邊,總想著人,到了這邊,好像就沒什麼想法了。

難道真是年紀大了?

或是真如朱老廚子所說的那個道理?

一本書,言語質樸,故事流暢,偶有幾句妙語,就是平地起驚雷。

如果連篇累牘,皆似花團錦簇,只知一味堆砌,反而遠遠不如一碟咸菜佐粥的滋味。看待子,亦然。

這頓酒,米裕跟道人,一直喝到了天明時分。

飯館老板當然是看在錢的份上,得了幾顆雪花錢,便回去睡覺了,反正就算那倆客人,拆了鋪子都不值一顆神仙錢。

期間道人還跑去灶房當了一回掌勺廚子,給米大劍仙炒了幾盤佐酒菜。

這天清晨時分,李槐帶著那位頭戴冪籬、名韋太真的狐魅,一起來到落魄山的山門口。

因為李槐想要走一趟蠻荒天下了,已經跟山崖書院那邊告假,山長批準了。

主要是想著那個至今連個姓氏、名字都不知道的老瞎子,如今還在十萬大山那邊,孤零零的,雖說是稀里糊涂了師徒,但是一想到老人獨自待在那邊,李槐就不是滋味的,想要去那邊看看老人。

所以李槐這次被陳平安喊來落魄山,就是想當面說一聲。

不管跟誰,什麼關系,只要是親近的人,李槐與之分別,都會爭取與之道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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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什麼山上山下的,路程遠近,時日長短,終究是一場分別。

如今落魄山的看門人,是個年紀輕的陌生道士。

冷不丁蹦出個白發子,自稱是落魄山的編譜大人在劍氣長城那邊的骨鯁心腹,陳山主麾下頭一號猛將……

李槐邊的韋太真,都不敢抬頭看那山門牌坊。

妖族怪之屬,甭管是不是蠻荒天下的,聽聞“”稱號,難免都犯怵。

何況韋太真就站在這落魄山的山腳。

爹,也就是那個以前在寶鏡山假冒土地公的老狐,上次見著了韋太真,老狐通過搜集山水邸報和當年一些線索,順藤瓜,知曉了當年那個差點就當了自己婿的家伙,竟然就是如今寶瓶洲落魄山的陳山主,老狐那個氣啊,捶頓足,氣得都快七竅生煙了,“那個姓楊的王八蛋誤我,他娘的,以后等我境界高了,當了山神老爺,非要一掌拍死他!多大一樁姻緣啊,就因為這廝的從中作梗,就這麼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,也怨你,當年不聽爹的勸,算了算了,陳山主,陳大劍仙,那樣的天大人,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的,高攀不起,也確實不是你配得上的。唉,不對啊,男姻緣,不一定啊,那麼多的才子佳人小說,男雙方,哪個是份般配的!”

一想到這個,韋太真就頭疼,便過冪籬薄紗,看了眼邊的讀書人。

一聽說那頭狐魅是元嬰境,白發子提筆記錄的時候,明顯興致缺缺,不過好歹是個中五境,總比上五境略好幾分。

再問李槐的境界,聽說既不是練氣士也不是武夫之后,白發子頓時笑得合不攏,跟出門沒幾步就撞大運一般!

白發子當然認得李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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韋太真壯起膽子,怯生生道:“箜篌仙師,我家公子是書院賢人哩。”

白發子收起紙筆,雙手叉腰,咧笑道:“我了個乖乖隆冬,賢人啊,了不得了不得,年輕有為!”

李槐恨不得當場挖個地鉆下去。

李槐趕轉移話題,“裴錢回來了嗎?”

白發子領著李槐去桌邊坐著,“沒呢,那姓裴的小黑炭,如今還在桐葉洲那邊忙大事。”

當然如今的裴錢,再不是小黑炭了。白發子比較郁悶這個,大家一起當矮冬瓜不好嘛,非要躥個兒。

李槐問道:“鄭叔叔呢?”

白發子盤而坐,自顧自嗑起瓜子,“天沒卵事卵沒事的,又去找老廚子嘮嗑了唄,其名曰切磋學問,其實就是兩條在那兒葷話連篇,這兒鼓囊囊那兒圓滾滾的,沒耳朵聽哩。”

帶著那青,每天白看那麼多場的鏡花水月,幾顆神仙錢都舍不得丟……只是家丑不可外揚,白發子都沒臉說這茬。

李槐是小鎮土生土長的,聽到這些容,其實還好。

卻把一旁那頭狐魅給臊得不行。

姜尚真沒有跟著一起返回落魄山,而是先去了一趟長春宮,再讓魏山君幫忙,拽回了牛角山渡口那邊。

才回落魄山,還沒走到老廚子的宅子,就發現道路上,站著一個材修長、一雪白長袍的子掌律。

姜尚真笑著抱拳,“長命掌律。”

長命點頭微笑道:“見過周首席。”

姜尚真問道:“長命掌律這是?”

長命說道:“湊巧路過。”

姜尚真點點頭。

不愿意跟多聊。

自家落魄山中,恐怕除了山主,或多或誰都怕幾分。

突然笑瞇瞇說道:“周首席,聽說兩句話,是你形容我的,一句是‘在咱們落魄山上,我周某人最中意長命道友了’,第二句話,是‘掌律姐姐瞇眼笑,男子心肝’?不曾想在周首席心中,我能有這般姿,評價這麼高,實屬寵若驚了。”

姜尚真頭皮發麻,心知不妙,立即澄清道:“長命道友,只是兩句酒桌上的玩笑話,當不得真!”

賈老哥嚴實,不會讓這種事外傳,肯定是陳靈均那個欠的大爺了。

世間財運流轉之路線,便是財路,看似虛無縹緲,實則不然,在山巔修士眼中,這條道路,是貨真價實存在著的。

否則陳山主為何讓一位自家掌律祖師坐鎮風鳶渡船?

若是惹惱了長命姐姐,只需要走一遭云窟福地,就算有倪元簪的那只三足金蟾,卯足勁幫著聚攏財運,估計都遭不住。

雖然長命的相貌,不是那種傾國傾城的姿,不過說實話,長命姐姐上的那種人味,是真……見,很見。

姜尚真看待世間人,自有一套評價方式,七八個類別的加分減分,極其嚴謹。

一百文錢,只說長命道友的姿,大概能有八十文,但要是加上的那幾種獨到韻味,至是九十五文的水準!

不過姜尚真很清楚,長命道友這般子,是注定不會對誰的了。

落花有意流水無,世間所有男子的一廂愿,都是今天的青山與夕,追不著,留不住。

事已至此,姜尚真就只好用出一招用來保住自己狗頭的殺手锏了。

在自家落魄山,接下來姜尚真竟然用上了隔絕天地的手段,“你知不知道山主知不知道一件事?”

長命點點頭:“我知道公子早就知道但是必須用某種方式假裝自己不知道。”

雙方問答,說得都很繞。

這就涉及到一種很重要、甚至可以說是上下兩宗頭等大事的事了。

觀道天地。

將藕花福地視為一座大道循環完整有序的天地。

例如,天地間的第一位劍修,從何而來,為何而

山主如此觀道,未必能夠抓住一條清晰脈絡,但是只要了,對陳平安而言,大道裨益極多。

這就與玄都觀,當時孫道長讓晏胖子去思考一個問題“為何世間只有劍修”,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
但是這件事,外人都不能提醒陳平安。別說是拐彎抹角,旁敲側擊了,甚至連一個字都不能說。

否則就像是旁人強行遞給陳平安一只竹籃,讓他去河邊打水撈月,注定只會白忙一場。

所以崔東山只能在旁干著急,還不敢有與先生有任何的暗示,免得畫蛇添足。

姜尚真松了口氣,笑道:“既然如此,如此最好!”

青冥天下,玄都觀,收到了一封來自白玉京的飛劍傳信。

寄信人是剛回青冥天下的陸沉,收信人則是在玄都觀煉劍的白也。

白也看過了信,再去通知如今就在道觀做客的君倩,說一起回趟浩然天下,你那個小師弟,請你去趟落魄山。

而且陸沉在信上說了,此次他們倆遠游飛升天幕,白玉京那邊不會管,不用報備了。

劉十六笑問道:“小師弟只是喊我去,你跟著做什麼,白玉京趕人了,覺得你留在這邊比較礙事?”

白也說道:“按照陸沉的解釋,算是與浩然天下那邊做個換,我返鄉,再換個小陌的劍修過來這邊一趟,讓對方做客明月皓彩,好跟那個觀主師叔敘舊。我何時返回青冥天下,那個劍修就何時返回浩然天下。”

白也練劍,其實很簡單,尤其是等到躋玉璞境后,其實這才沒過多久,就已經躋仙人。

曾有傳世詩篇無數,其中便有一句,仙人我頂,結發長生。

先前某天觀看半池青蓮花的白也,偶有所悟,就只是閉關片刻,一炷香功夫,便有天地異象。

生長結發,頂浮仙人。

走出都沒關門的屋子,白也就是一位劍仙了。

但是躋仙人境的練氣士,可以更換真容貌,白也卻沒有這麼做,依舊是年姿容。

劉十六看了眼“年”的虎頭帽,笑問道:“怎麼說?”

白也頭頂帽子,“好像戴習慣了。”

劉十六說道:“事先說好了啊,這次如果瞧見了我先生,你可不許當我面不給我先生的面子。”

“不當面?”

“也得給!”

中土白帝城。

“兩個”同為十四境修士的鄭居中,并肩站在一好似太虛境界中,他曾親筆描繪出一幅浩瀚無垠的星象圖。

此外他還在這中間仿造出了一座觀千劍齋。浩然天下,劍氣長城,還有蠻荒天下,歷代劍修的本命飛劍,麻麻,錯其中。

一人看天象,一人看劍圖。

師父陳清流,當年獨獨不傳授劍給他這位開山弟子。

至于其余幾個所謂的親傳弟子,資質不足,像小弟子柳道醇,陳清流是教了都沒意義,本學不會他的劍,別說神似,想要達到形似的境界都很難。

對此鄭居中并沒有任何心結,毫無芥

傳道人不傳此道,難道當弟子的,還不會自學?

青冥天下,一座地偏遠的小道觀。

因為有親戚關系的一老一,在這道觀相依為命,早年靠著錢財開道,好不容易混了個常駐道士的份,就是沒有譜牒授箓,因為年比較憊懶,所以道觀每天的打掃庭院一事,還有晨鐘暮鼓,老人就都幫年做了。被年稱呼為常伯的老人嘮叨得多,姓陳的年只當耳旁風。

夜幕里,挑燈夜讀,亮昏黃,一個常庚的老人,在給那個名為陳叢的年,詳細解釋一句,何謂君子敬其在己者,而不慕其在天者,是以日進也。

年聽過常伯的解釋,忍不住問了一句,“常伯,這是儒家的學問吧?你教我這個,不犯忌諱?”

老人點點頭,從盤子里捻起一顆花生米,丟里細細嚼著,咯吱作響,桌上的燈花緩緩燃燒著,老人笑道:“出自一個老秀才編寫的天論篇。至于犯不犯忌諱,只有你知我知,出了門就誰都不知道,有什麼關系。”

陳叢笑道:“只是個秀才?功名可不大唉。”

常伯瞇眼而笑,“誰說不是呢。”

陳叢好奇問道:“常伯,也沒外人,跟我個底唄,你是不是跟他認識?都是那種窮困潦倒的讀書人?”

常伯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,只是讓年復述一遍那句話的意思。

“常伯說過一句車轱轆話,千秋萬古事,消磨書聲里,那麼……”

年滿臉笑意,開始搖頭晃腦,“何謂君子敬其在己者,而不慕其在天者,是以日進也……且聽我細細道來……”

老人佯裝生氣,瞪眼道:“白天站沒站相,晚上坐沒坐相,說了多遍了,坐端正了……”

年可不怕這個常伯,老人的眼睛里,每每向自己,都是那種自家長輩看待晚輩的寵和欣呢,還是那種很有出息的晚輩。

大概這就是一天無事,親人閑坐,燈火可親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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