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姐唉，終于想起正事了。”

侍花俏趕忙放下碗筷，從袖中出一本小冊子，總算有了點用武之地，是從各種渠道仔細整理出來出來的容，一條條，一件件，事無巨細都被記錄在冊。

“上任觀主洪淼一走，觀就沒有授箓道士了，只有幾個常住道人，廟祝劉方，五十三歲，是當地人，世代居住在靈境觀附近，世清白，道觀地產，半數都是他們劉家的田地，好像劉家有條祖訓，后世每一代劉氏子孫，都要撥給道觀一點‘香火田’，不管是幾畝還是幾分田地，劉氏這邊都得盡盡心。”

簡素笑著點頭道：“很有心了。到了那邊，我們先在道觀落腳，然后就去劉氏拜訪一趟，備好一份過得去的禮，聊表心意。”

柴笑道：“其實洪淼作為住持道士，一直沒有道牒，只是候補道，跟花俏你是一樣的境。擔任觀主，屬于破格任用了。”

簡素說道：“也不算破格重用，畢竟洪老觀主是觀海境的候補道，來長社縣赴任當住持道士，可算不上是什麼好差事。”

花俏咧笑了笑，“馬重，就是劉方的遠房親戚，托關系走后門進的靈境觀。洪淼在卸任文書當中，專門提及一點，這個馬重，是有一定機會修行的。當然，洪淼的那份卸任文書還有一份附錄，在府那邊不用歸檔，自然是故意留給新任觀主作參考的，上邊說廟祝劉方早年曾經承諾靈境觀，會撥給道觀兩畝水田和一片種滿柿樹的山地，山地早就割了，但是兩畝水田，這些年一直拖著，一看就有賴賬的嫌疑。呵，山窮水惡出刁民。”

“典客常庚，是個家道中落的當地文人，年輕那會兒家底厚，在潁川郡那幾個縣，是個有名的花花公子，過慣了舒坦日子，因為不擅貨，每年開銷又大，不敷出，等到年紀一大，手頭就拮據了，據說是因為靈境觀早年欠了他一筆債，屬于糊涂司，好像金額不小，道觀實在沒辦法，畢竟涉及到前任觀主，洪淼上任后也不好追究下去，才讓常庚進道觀當典客，這些年還算老實本分。”

“陳叢，十六歲。是典客常庚的親戚，他們是同年進靈境觀。”

“林攄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攄，提手旁，加一個考慮的慮字。家里在縣城那邊開了三家店鋪，有點錢，算是一戶殷實人家，祖上都是當地縣衙胥吏出，因為前些年我們南山國大力裁撤白書胥吏冗員，林攄父輩這一代混不下去了，才轉去經商，如今跟縣衙當差的關系不錯，勉強能算地頭蛇吧，比較勉強。”

“土膏。‘氣俱蒸，土膏脈’的那個土膏。”

花俏說到這里，也是笑了笑。雨催土膏，萬草千花一餉開。

簡素問道：“土膏？是本名嗎？”

花俏點頭道：“是本名，不過其實此人出平平，祖上是從外郡遷徙到長社縣的外鄉人，曾經開過幾年的武館，很快就經營不下去了，可能攢下些家底，才能讓土膏進道觀。”

柴笑道：“姓氏都見。”

簡素微微皺眉，越聽越覺著不對勁，“靈境觀再小，好歹也是朝廷記錄在冊、當地府出資建造的正統道觀，想要為這類道觀的常住道人，好像不是花幾個錢就能進的吧？”

柴忍住笑，“其實不難理解， 潁川郡本就不是什麼大郡，長社縣又是最窮的一個，地方偏遠，估計道觀實在是太窮了。”

類似的道觀境況，其實并不罕見。只是師妹出一國豪閥門第，又是自修行，當然不太了解這種鄉土人。

只說一國境的道府郡縣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，有些縣富得流油，有些郡府卻是窮得揭不開鍋。

許多看似轄境幅員遼闊的府郡，每年上繳賦稅，可能還遠遠不如一個別地的縣。

簡素問道：“洪觀主在公文上有沒有寫，他可曾傳授給他們一兩種門的仙家導引？”

花俏點頭道：“有的，只是效果不佳，可能稍微與道沾點邊的，就只有那個馬重了。”

畢竟道哪里是那麼容易好當的，沒有修道骨的，想要憑借科舉考取“次一等”道份，得個“濁流”道牒，難度更大，對文學才的要求更高。

簡素嘆了口氣，“既然洪觀主卸任后，沒有從靈境觀帶走任何一個，就很能說明問題了。”

是不是道胚子，有無修行資質，骨優劣高低，天下道觀，各個豪閥大族，都有很多不外傳的勘驗法子。

簡素又問道：“這些年，各自如何？”

花俏猶豫了一下，說道：“懶。”

“都很憊懶，日常課業，平時道觀大小事務，他們也是能躲就躲，就沒一個是手腳勤快的。”

“小姐，他們是靠不牢的了，沒事，以后我來負責這些日常灑掃事務，讓他們手，我反而不放心。”

柴笑道：“畢竟是一魚米之鄉，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還是不，文運是有一些的，就是散而不聚。”

柴再以心聲說道：“洪淼與后到道觀的談藪，做事還是比較老道的，尤其是經過談藪的勘驗風水，想必長社縣境問題不大，只說道觀附近，還是安穩的。”

蘇乘咧笑道：“聽說談藪三十歲才躋府境，比起我們小姐差遠了，算不得什麼天才。”

柴搖搖頭，“談家底蘊深厚，是當之無愧的郡大族，談藪又是家主欽點的繼承人，肯定不會像明面上那麼簡單，不能只看境界。”

柴就清楚記得，談氏家主有次做客金槨派，幾乎最不喜迎來送往的掌門師祖，竟然親自在山門口那邊迎接一位按道齡算屬于晚輩的金丹地仙。再者談家最負盛名的，就是擁有一座私家法壇。這在疆域遼闊的整個汝州，都是極為難得的，畢竟汝州境，擁有私箓資格的各脈法壇，總計不過二十余家。

簡素說道：“花俏，你到時候就在長社縣城里邊，花錢買個宅子，我有空就去找你。”

作為一座道觀的住持道士，完全可以決定觀那群常住道人的去留。

不提住持份，只說正兒八經的授箓道士，與連候補道都算不上的常住道人，就像衙門里邊的吏之別，就是云泥之別。

但是簡素覺得沒必要新上任三把火，道觀保持原貌就好了。就在那邊潛心讀書修道，他們就繼續混日子，就都別折騰了。

花俏聞言一下子就急眼了，忙不迭勸說自家小姐，“小姐，沒有我在邊，也沒個服侍的己人，這怎麼行，絕對不行的！再說了，靈境觀里邊，就小姐一個子，小姐還出落得這麼好看，道觀里那幾個憊懶貨，沒啥出息，卻也剛好是氣方剛的莽撞年紀，天曉得他們一個拎不清會做出什麼下作勾當，小姐是修道之人，當然不怕他們幾個犯渾，可是日常起居，終究是不方便的，沐浴，如廁，清洗過晾曬的……”

柴立即點頭附和道：“花俏說得有理，畢竟男有別，最好還是讓讓花俏在靈境觀掛單修行，給點錢就是了，相信縣衙那邊不會追究這種小事。”

雖說完全不擔心靈境觀會有……競爭對手，可只是一想到那幫愣頭青，直勾勾盯著竹竿上邊晾曬子的場景，當師兄的柴，就渾不自在。

不行，到了那邊，自己必須得讓那幫小地方出的年郎，長點見識，讓他們知道何謂仙凡之別。

簡素調侃道：“還不得怨你自己，若有正式道份，我是可以帶你一起赴任的，當個都講什麼的。結果你倒好，打小一翻書就犯困，別人是讀書，你當是拿口水洗書呢，要不是太不開竅，怎麼可能連個授箓道牒都沒撈著，至今還是候補道。你要是肯把 種花和習武一半的心思，放在背書上邊，早就考中了。”

靈境觀上任觀主洪淼，就屬于這一類，境界其實早就夠了，就是無法通過最后一道考核，始終沒辦法得到朝廷頒發的正式道牒。

花俏小聲道：“實在不行，我就找一家法壇買個私箓道牒算了，小姐你放心，我攢了些家底的，可以自己出錢……”

簡素瞪眼道：“都是候補道了，只差一場京城道院的考核而已，豈能功虧一簣，你能不能有點追求？！事先說好，到了長社縣，你給我繼續老實背書，休想懶，每個月我都會檢查你的課業，要是有兩次不過關，你就乖乖回京城，連同太爺爺在，誰替你求都沒用！”

由某姓法壇來傳授私箓，頒發道牒，在青冥天下屬于“旁門左道”，可這在天下十四州，其實很常見。

再加上歷史上許多山巔修士、大道，都曾自立門戶，建造法壇，傳下法脈，香火綿延至今。

談藪出所在，新郡的郡談家，就在此列，擁有一座私人法壇。

所以在青冥天下有個可以當真也可以不當真的說法，“寧肯招惹宗門嫡傳，莫去結仇某家法壇”。

只因為無一例外，擁有私人法壇的“祖上”，一定闊過，而且絕對不是一般的“闊綽”，至是玉璞境道士起步。

某些特立獨行的修士，到了地仙境界，甚至是上五境了，都還只是一位私箓道士。

雖說各家法壇給出的道牒，肯定不會被白玉京所認可，但是白玉京有意無意對此網開一面，也就是說，這些層出不窮的私箓道士，因為名不正言不順，無法擔任各國朝廷的清流員，無法在各座辦道觀擔任任何職務，但是出門在外，自稱道士，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，只要出示那份道牒，一般在十四州都可以暢通無阻，可要說到那些嚴私箓、甚至將各家法壇一律視為作犯上的某些王朝，這些“來歷不正”的旁門道，就只能是繞道而行了。

歷史上，最大的那座私箓法壇，就是……兗州一脈的米賊！

但是此事已經為青冥天下所有道的忌話題。

花俏苦著臉。

早知道就不聊私箓一事了。

花俏言又止。

柴翻看那本冊子上邊的大小事務，有條有理，別看蘇乘相貌……獷，其實還是很心細如發的。

最近之所以穿得如此艷紅，實在是沒辦法的事，因為在鬧市，經常會被問路或是搭訕的路人，招呼一聲“這位壯士”……

花俏埋怨道：“小姐，這長社縣靈境觀的香火……等于沒有香火！窮是真窮！若非前兩年重新修繕了一遍，咱們這趟過去，都要喝西北風了，就是字面意思的那種！一場鵝大雪塌了好幾間屋舍，還是洪淼求爺爺告才跟當地豪紳求來的幾筆善款，只說鄰近長社縣的那座隔壁道觀，哪里會這麼捉襟見肘，這不去年才擴建了占地好幾畝的靈殿和道觀講院呢，真是人比人氣死人，貨比貨要丟！”

一般來說，道觀都會有廟產，而且講經和齋醮法會，也會有香火錢捐贈，善男信一多，道觀本不會缺錢。一些道觀的住持，名氣稍大，還可以擔任度師，道觀就等于有了自家法裔。但是長社縣的靈境觀，要啥啥沒有，缺啥啥都缺！

若是撇開那場洪淼手上修繕不談的話，自從早年間一位善人重修了一番后，靈境觀好像兩三百年便不曾有誰給添過一塊瓦片。

簡素忍俊不，笑道：“換一個角度說，這座名為靈境的偏遠道觀，當年建造之初，牢固是真牢固，那會兒的土木匠人，肯定沒有工減料？”

柴喝著酒，不愧是師妹，心是真大。

簡素說道：“這樣不好的，不用迎來送往，倒也清凈了。”

這趟離京，本就是躲清靜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