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拋過去一壺酒水，問道：“烏江，你對如今世道是什麼觀？”

烏江這次沒有矯，手接住了酒壺，揭了泥封，使勁嗅了嗅，好酒！尚未開喝，年輕人就有幾分醺醺然了。

烏江仰頭灌了一大口所謂的仙家酒釀，一口下肚，整個人竅宛如久旱逢甘霖一般，酒氣在蒸騰，牽氣，一路經脈隨之震如響金石聲，烏江頓時打了個激靈，滿臉漲紅，悶哼一聲，嘆道：“難怪人人要當神仙。”

消化掉那子酒勁，烏江回過神，宛如重回年時，第一次覲見教主陸臺，小心翼翼斟酌一番，沉聲道：“現在的世道，多是古怪神異，是不可能變得可能，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，都夢真了。學武練拳的，有希超過那些曾經看似無敵的傳奇人，再不用熬到七老八十，年輕如鐘倩，就已經是種秋、程元山那樣的大宗師了，修習仙法的，更是都可以想著長生了，好像一夜之間，天下所有名山大川就都有了主人，各國境都是祭祀，當的忙著修建祠廟，老百姓燒香的時候特別虔誠……”

說到這里，烏江抬頭看天，神復雜道：“曾經到一個誤打誤撞半路修行仙法的朋友，說這是天公作。”

晃了晃腦袋，又悶了一口酒，這次不敢多喝，烏江向水淋漓的秋氣湖，喃喃道：“只是神仙涌現，鬼魅叢生，我這種有武藝傍的，會覺得是好事，老百姓可能就不會覺得如何有趣了，更多還是心慌吧。”

陳平安點點頭，“你能這麼想，很不錯。不用想著如何省著喝酒，喝完了再來一壺。只管放心喝，你的酒量，肯定敵不過我的這一手搬酒神通。”

若論勸酒功夫，二掌柜至是與武學境界持平的。

烏江滿臉震驚道：“陳劍仙還會搬酒這門仙法？”

陳平安笑道：“不能教，也教不了。”

因為這門神通別稱“有錢”。

畢竟陳平安沒有陸掌教的境界和臉皮，當真可以從人間四搬運仙釀，不告自取。

陳平安又拿出一壺酒，遞給烏江，微笑問道：“既然你是這麼看待世道的，這些年是如何走的江湖？”

烏江言又止，思來想去，還是將那些漂亮話咽回肚子，老老實實回答道：“一條，單憑喜好走江湖，至不害人。”

陳平安笑著點頭，“單憑這出門行頭，就知道你沒說假話。”

六境武夫，已經有一份武運在，在哪里不能吃香的喝辣的，哪怕去朝廷撈個不低的武將，都是輕易而舉的小事。

烏江滿臉窘態，天橋的說書先生不都是這麼講的，胡子拉碴，不修邊幅，浪江湖，不是豪杰就是好漢。

一艘開往螺黛島的樓船，已經摘去冪籬的狐國之主沛湘，邊帶著三位“扈從狐仙”，坐在頂樓品茶賞景。

專門在此等候“國主”沛湘大駕的樓船臨時管事，是一位出大木觀的年輕冠，是觀主宮花的嫡傳弟子之一，賜名薄幸，道號“日”，此次盛事，專門負責待人接，此刻跪坐在潔白如玉的象牙席子上邊，親自煮茶待客。

薄幸為幾位貴客遞過去茶盞，笑語嫣然道：“我家觀主，為了迎接國主，專程在螺黛島上新建了一座府邸，取名古月軒，只等國主登島住，若是不嫌棄地偏，以后古月軒就是國主的私人府邸了，將來狐國煉氣士來秋氣湖游玩，都可以住在那邊。”

對于子練氣士、山水神靈，大木觀好像都愿意格外優待。

沛湘笑著點頭，“回頭見著了宮湖君，必須與當面致謝。”

一番閑聊，提及薄幸的出，微笑道：“祖上世代居住在那條澉江，距離秋氣湖不遠，我家祖輩都是江上的放排人。”

郭竹酒后仰，手掀起簾子，向楊柳依依的湖岸邊，佩服不已，師父這個大反派當得真愜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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浩然有九洲，青冥天下則有十四州，其中只有汝州，是唯一一個公認“武運過道氣”的地方。

只因為汝州的赤金王朝，有一位坐鎮山的“林師”。

加上汝州境多水鄉澤國，故而也是白玉京氣一脈道最頭疼的一塊版圖。

汝州境有一條澶江，水運冠絕一州，位列青冥六之一。

一男一并肩走在大水之畔，強勁江風撲面，袖獵獵作響。

男子微笑道：“是‘州’而不是‘洲’，足可看出兩座天下的山、水兩運的懸殊。”

林江仙歷次出門，從來都是孑然一，這次卻是破例了，邊帶著一個年輕子，正是前不久找上門來的蘇店，來自寶瓶洲舊驪珠天的槐黃縣小鎮，按照真實輩分，可算他的師妹，不過如今蘇店在山改名為蘇惦，拜師于一位林江仙的再傳弟子，輩分一下子就拉開了。

一開始林江仙還擔心蘇店會不樂意，都打好了腹稿，說這只是掩人耳目的權宜之計，白玉京不比浩然文廟，很容易被那些通算卦的道順藤瓜……不曾想當時蘇店不等林江仙把話說完，就簡單回答一句，只要自己在這邊能夠學到“真拳”，當個每天需要給人端茶送水的雜役弟子都沒關系。

蘇店習慣敬稱對方為林師，“林師，距離下一屆武評，還有很長時間？”

不單單是鄉隨俗，如今又屬于寄人籬下，主要是以林江仙的武學造詣，好像喊一聲林宗師，都是一種不敬。

按照青冥天下的山上習俗，由仙杖派編訂的百年一評天下十人，兵解山給出的甲子一評武夫十人，看熱鬧的其實都不滿意，埋怨前者太短，時隔百年而已，榜上都是些毫無懸念的老面孔，至多就是位次出現小的調整，同時嫌棄后者年限太長，除了林師是毫無懸念的第一人，后九人，每次換榜幾乎全是新人，畢竟純粹武夫，往往百歲就是高齡了。

林江仙笑道：“新榜才出沒幾年，按規矩說是該如此，不過先前托白藕的福，甲子之，一座江湖才有沒有那麼死氣沉沉，喜歡跟人問拳，出手又重，幾個手下敗將，非死即傷，他們等于才上榜沒幾天就跌出去了。當年上榜的，尚未被白藕找上門的老前輩，難免心惴惴，生怕自己學藝不，輸拳又丟臉，一世英名毀于一旦，當時不在榜上，卻覺得自己有希躋下一屆武評十人的年輕人，也開始憂心忡忡，難不真要為了一點虛名就把命搭上？相信上屆榜單頒布之前，為兵解山祖師爺的龍新浦，他一定事先去過青神王朝，與白藕打過招呼，通過氣了，我猜雅相也會叮囑白藕幾句，讓別再這麼鋒芒畢。”

兩人走支流馬頰河，舊稱潴龍，江河匯流的山坡上，立有一座香火平平的祠廟。

一路行來，河邊偶有游客，但是都未能認出這位青衫中年人的份，這跟林江仙不喜歡拋頭面有關系，山位于赤金王朝，但是王朝舉辦任何典禮，至多就是林江仙的某位嫡傳弟子出面，林江仙每次外出游歷，幾乎都是在市井江湖行走，既不山訪仙結道，也從無鬧出過山上風波。

就像上次破例出席那場大宗婚宴，林江仙也只是挑選個角落默默落座，用了個化名。

“純粹武夫登高，總是心氣先到，拳后到。不比輒活上幾百數千年的修道之人，武夫練拳就這麼幾十年的，若是連想都不敢想，走不到心中高那個位置的。”

林江仙說道：“你在這邊，拿白藕當作參照，沒有什麼問題。雙方有差距，現如今差距還不小，但是努努力，加把勁，總能看到個背影。”

“總好過在家鄉那邊，總拿自己跟‘雙裴’作對比。”

“作為你的假想敵，將來注定繞不過去的兩位問拳對象。們一個位置過高，裴杯是當之無愧的浩然武道第一人，別說與問拳，你估計想見一面都不容易。一個距離太近，就在家鄉落魄山，況且裴錢比你還年輕，明顯習武資質更好，你輸拳一次兩次沒什麼，總輸，終究不是個事，尤其怕裴錢故意出拳收力，對方是出于好心，只因為你自己心不夠堅韌，那麼就會有大-麻煩。所以你來這邊，換個新環境，是對的。”

蘇店說道：“白藕終究是天下第三，林師，我將作為追趕對象，會不會太過不自量力了？”

畢竟有無心氣是一回事，事實如何，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
林江仙微笑道：“怕什麼，有我這個師兄在，一切就皆有可能了。我來幫忙教拳喂拳，你就再不是癡人夢囈。”

“不過飯要一口一口吃，我幫你羅列出了一份名單，上邊差不多有五六位武學宗師，你在三十年，與他們先后問拳。”

“事先說好，你只要輸掉一場，這輩子就都沒資格與白藕問拳了。”

蘇店深呼吸一口氣，“我絕對不會讓林師失的！”

林江仙搖頭道：“我只是盡師兄的責任而已，對你又不曾寄予什麼厚，還清一筆舊債而已，沒什麼可失的。你只需要做到讓自己不失就可以了。”

蘇店雖然在山輩分很低，但是真正的“師父”，還是他林江仙。

未來二三十年，林江仙會親自指點蘇店學武練拳，可能比那幾個名義上的親傳弟子還要親傳。

青冥天下的白藕，大致可以視為浩然天下的子武神裴杯。

某種程度上說，雅相姚清，可能就是按照裴杯的這個“范式”和“真跡”，來心栽培、臨摹的白藕。

白藕，青神王朝的子國師，腰別一枝短戟，名為“鐵室”，是被白玉京記錄在冊的一件神兵利。

止境武夫，屹立武道之巔百余年，如今是青冥天下武夫第三人，僅次于林江仙和辛苦。

先后兩次登榜武評十人，白藕第一次登榜，當時排名墊底。

哪怕如此，還是非議不小，一個四十來歲的子，不過是剛剛躋止境，武學天資再好，可畢竟從無與止境宗師問拳的事例，甚至在為十境宗師之前，白藕在遠游境和山巔境之時，更大名氣，還是那個子國師的煊赫份，至于問拳，好像也沒什麼值得說道的戰績，結果一州境，人人都說是武學天才，外界是個人都會懷疑，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？

難不，就為了讓榜單上邊有個子武夫，才故意放水，讓登評？

事實證明，絕非如此，因為白藕在這之后每隔十年，就會按照這份榜單的順序，去找武評第九、第八……與這些名次在之前的止境武夫，各自問拳一場。結果天下側目的那四場問拳，白藕全勝，三人死一個活，唯一活下來的止境老宗師，還跌境了。

之所以沒有第五場和第六場，還是擔任青神國師的白藕，一口氣跳過數個名次，主走了一趟汝州山，選擇直接與那位林師問拳！

當然輸了。

于是等到第二次武評，躋前三甲，就只剩下“小有非議”了，唯一能挑出的瑕疵，就是擁有那支名為“鐵室”的手戟了。

只不過再不是什麼躋十人、名次還這麼高，而是憑此神兵利躋的武道前三甲，可能有點……小問題？

以至于早就憋屈不已的兵解山，在給出那份榜單后，在十幾條附注當中，其中第二條，就是“誰對名次再有異議，自己去與白藕問拳”。

蘇店問道：“林師，名單之上，是不是有兵解山于勍？”

林江仙點頭道：“如果有沒有意外，比如于勍某天突然跌境，那麼你的第三場問拳對象就是。”

蘇店問道：“我來這邊，會不會給林師惹來一些額外的麻煩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