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陸續續有議事員趕來此地。
其中一位老嫗模樣的北晉國邊境的祠神靈,老態龍鐘,習慣步履蹣跚,瞧見了鐘倩和那位青衫劍客,老嫗神拘謹,笑容諂,主與鐘倩打了聲招呼,鐘倩微微皺眉,沒有任何表示,只是聚音線與自家陳山主解釋起這位老嫗的某些山水傳聞,別看瞧著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媼模樣,實則在那自家山頭,很是威風八面的,山神府禮制僭越,只說那尊金彩繪神像的高度,就是如今天下最高的,甚至要比諸國五岳山君、幾尊江正神都要更加巍峨,占據了一條從未被發現的金礦,故而是一名副其實的“金”,耗費了不計其數的黃金,老嫗馭下手腕極為嚴酷,飼養了一大撥兇悍厲鬼擔任府邸胥吏,就連唐鐵意都要敬幾分,相傳早年附近一州的城隍爺,帶著夜游神在一大撥城隍吏,去那座山神府登門興師問罪,結果很快就換上了新任城隍爺補了空缺,顯而易見是有去無回的下場。如果不是老嫗在山上的口碑實在太差,北晉國朝堂部非議不小,唐鐵意早就將封正為本國五岳山君之一了。
老嫗是往道觀外走去的,出了大門,就風去往玉簪島和螺黛島,分別喊來一位松籟國正統山神和一位相的鬼練氣士,后者道號“陶者”,先前曾與老嫗一起,參加龍袍“解角”的那場竹席酒局。而那位松籟國山神,是高君此次重返湖山派,與年輕皇帝建言,為一國五岳山君各自選取一座儲君山頭,而他就順勢當上了福地歷史上的第一位儲君山神,事出倉促,莫名其妙就抬升了山水場的一階神位,而這次秋氣湖議事,因為各國小五岳山君都被排除在外了,就沒有任何一位山君趕來秋氣湖自討沒趣,反而讓他撿了一個大,得以列席議事。
不過除了老嫗喊來的兩位補缺員,一同來到大木觀的,還有個陳平安在《人間艷篇》唯一過目的修,孫琬琰,道號“靈符”,穿一件單綢緞長,小拇指上戴著長長的護甲,掃了廣場一眼,就直接走到一張雕刻花鳥紋的椅子那邊,也不著急落座,低頭彎腰,本就段婀娜的子,霎時間曲線畢,對面幾位男子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的背影,綢,有等于無,反而愈發顯得滾圓。
渾然不覺,只是保持那個人姿勢,翹起手指,用護甲輕輕劃過花鳥紋路,好似一手志怪書上所謂的畫龍點睛手筆,頃刻間便有一只鳥雀掠出木板,嘰嘰喳喳,清脆悅耳,轉過,坐在椅子上,那只鳥雀便停在脯上邊,手輕輕它的羽。
陳平安依舊趴在椅背頂部,只是笑著提醒邊目不轉睛的鐘倩,“你虧得不是煉氣士,不然只是這一瞧,就被奪去些許心神了,這是修道大忌。”
鐘倩將信將疑,“如此古怪?是什麼法?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登山守一法的反其道行之。”
秋波流轉,向那位青衫劍客,“道友好見識,敢問山門與道號。”
湖山派的劍仙一脈?好像除此之外,人間就再無煉氣士敢以陸地劍仙自詡了。
陳平安置若罔聞。
這個孫琬琰,說不定會是福地首位符箓練氣士,但是目前缺了一本“仙家真經”。
陳平安只是仔細觀察一位座椅比較靠近自己的中年文士,金粹,但是神位不高,陳平安之所以如此上心,是因為對方有個不容小覷的藏份。
關于此地人間的第一尊不被朝廷封正而自開天眼的金神靈,蓮藕福地本土,這些年爭吵不休,是沒有定論的,反正諸國朝廷都說是自家某山水神靈、某州郡城隍爺最早現,可哪怕是高君都不敢確定到底是哪位祠神祇,率先被香火祭祀、浸染金而顯靈。
事實上,據落魄山那邊的記錄顯示,第一位朝廷正統之外的金神靈,正是松籟國這位金不高不低的葺江水神,宋檢。
落花院,宮花以心聲試探問道:“高掌門,我們不如提前一刻鐘議事?”
高君搖頭道:“時辰照舊,讓提早落座的陳山主等著就是了。”
高君穿杏黃道袍,頭戴一頂師尊親手仿制的一頂雪白蓮花道冠。
宮花嫣然笑道:“我算是看出來了,人計本不管用。”
高君沒有接話。
真要說“人計”,落魄山只需讓那個姓朱的“老廚子”出馬就足夠了。
大概是瞧見老嫗都去兩座島嶼喊人了,玉簪島那邊的幾位“純粹武夫”江湖老前輩,也聯袂趕來大木觀。
轉去湖山派擔任供奉的臂圣程元山。敬仰樓上任樓主,駐有的南苑國太后周姝真。刀法宗師吳闕。
還有兩位年近古稀的江湖名宿,與程元山和吳闕他們都是一個輩分的,如今都已是六境武夫。
其中一位神瞿爍、呼吸綿長的老人,名為曹逆,一黑,同樣背劍,在山下有“劍仙”譽,所以老人就多看了幾眼站在鐘倩邊的青衫劍客。
曹逆也是敬仰樓評出的江湖四大宗師之一,屬于厚積薄發,大晚,在二十年前的江湖上還是籍籍無名,卻是如今當之無愧的天下劍第一人,據聞劍道神,罡氣離劍長達丈余,單憑三尺青鋒,便如煉氣士一般足可劾厭鬼、劍斬邪祟。
等到程元山看見那個頭別玉簪的青衫劍客,臉微變,卻沒有開口言語。見過兩次了,一次是早年在南苑國京城,一次是前不久在湖山派。
周姝真與陳平安施了個萬福,笑如花,“見過陳劍仙。”
陳平安抱拳還禮,“見過周樓主。”
周姝真掩笑道:“都是老黃歷了,如今我就是那棟藏書樓的看門人而已。”
他們不比地仙高君和東道主宮花,只是堪堪躋中五境,所以暫時還不清楚岸邊的那場變故。
陳平安笑著點頭,“無一輕,可以專心修道,是好事。”
周姝真笑容如常,心中卻是幽幽嘆息一聲,如果不是份和陣營使然,實在是不愿與這位陳劍仙走到對立面去。
須發皆白的吳闕,腰懸一柄仙家重寶的法刀,雖是貨真價實的純粹武夫,但是不妨礙老人重金購得一把趁手兵。
材魁梧的吳闕手按住刀柄,瞇眼向那個昔年在南苑國京城暴得大名的“陳劍仙”,時隔多年,終于見著真人了。
那位名張箕的老嫗,好似大木觀的知客道一般,大獻殷勤,主幫著諸位世外高人、山水同道落座。
不對老嫗知知底的,興許真就將當作一位沒有見過世面、眼窩子淺的村野老婦人了。
南苑國魏衍是第一個面的皇帝,到了廣場,既沒有與周姝真言語,因為這位南苑國太后已經“因病離世”了,當年知曉周姝真敬仰樓樓主份的,本就屈指可數。魏衍也沒有與陳平安敘舊,只是默默落座,略顯形單形只。
隨后北晉國皇帝唐鐵意與拓跋大澤一起現,其實兩國邊境接壤,原本雙方打得不可開,只是等到天時變化,人間多出了神仙鬼怪,這些年兩國就極有默契,各自按兵不,開始理政事務,封禪五岳,封正各路山水正神,爭奪天地靈氣,大力培養、拉攏和扶持煉氣士,某種程度上,同樣是一種厲兵秣馬的天下武備。
唐鐵意腰間懸佩的那把“煉師”,當年在南苑國京城,唐鐵意便是用此刀,“先下一城”。
作為謫仙人的游俠馮青白,當年的天下第十人,就死在與之稱兄道弟的唐鐵意手上,被后者襲,一刀劈出,當場分尸。
但是為天下第一人的丁嬰,最終卻是死在了一個謫仙人手上。
唐鐵意曾經挨了陳平安一拳。
只是如今再次重逢,唐鐵意不計前嫌,笑容滿臉,遙遙抱拳,朗聲道:“陳劍仙風采猶勝往昔。”
陳平安依舊站在椅子后邊趴著,只是笑著點頭致意。
程元山坐在位子上,忍不住瞥了眼唐鐵意的佩刀,眼皮子微,老人可謂悔青了腸子,其實當年這把被視為妖刀的“煉師”,自認主之人,就死在程元山手上,但是因為這把刀太過玄乎,兇名赫赫,程元山這輩子生謹慎,不敢沾惹,就故意為之,讓其一路輾轉到了唐鐵意手上,本來想著坑多年死敵的唐鐵意一把,不曾想唐鐵意非但沒有像那些前任一般暴斃,反而得此神兵利,殺力跟著水漲船高。后來這把法刀,更是為與丁嬰頭上戴著的那頂銀蓮花冠、南苑國京城一襲青、白河寺羅漢金并列的“仙家”重寶。那會兒除了俞真意一人登山修仙,可沒有任何煉氣士和神鬼怪,等到天地異象迭起,程元山更是悔恨得要給自己摔幾個耳。
當初功登上城頭的武夫,除了“飛升”離去的,人手獲得一件法寶或是仙家機緣。
比如俞真意拿到了一部金玉譜牒,種秋得到了那幅五岳真形圖,云泥和尚獲得一截白玉蓮藕。
但是種秋還擔任南苑國國師期間,關于唐鐵意所得何,南苑國諜子始終未能刺探到任何消息。
一位手捧拂塵滿道氣的老者腳步輕靈,步廣場。
隨后是一位頭上簪花、穿麻的草鞋“稚”,接著是一位神玉朗的年輕男子,各自落座。
隨著他們的到來,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的廣場,霎時間雀無聲,落針可聞。
又有兩位山君施展地脈的神通,直接現各自座位,緩緩落座。
這座天下的大五岳山君,中岳鄭洲,東岳趙巨然,北岳玉牒上人,西岳宋懷抱,南岳懷復,都已到場。
高君也現,邊是觀主宮花,松籟國年輕皇帝黃冕。
如此一來,四國君主也都落座了。
狐國之主沛湘最為姍姍來遲,那麼的座位就很好找了。
加上唯一外人的落魄山陳平安,總計三十三人參與今天的秋氣湖議事。
高君站在最北邊的椅子那邊,與南邊的青衫男子,打了個道門稽首,“湖山派高君,恭敬不如從命,斗膽落座此。”
陳平安站起,繞過椅子,拎起長褂,輕輕落座,微笑道:“好說。”
兩排座椅,左手邊以四國君主為尊,右手邊以五岳山君為尊。
然后兩邊依次分別是武夫鐘倩,敬仰樓周姝真,程元山,曹逆,吳闕……和大木觀宮花,狐國之主沛湘,湖山派一位龍門境練氣士,道號“靈符”、容貌傾國傾城的孫琬琰,北晉國老嫗姿容的山神張箕,陶者,水神宋檢……
就在此時,道觀大門口那邊,有個年仙神慌張站在那邊,不知所措,言又止。
宮花微微皺眉,轉頭向高君,高君也有些猶豫不決,周姝真視線低斂,屏氣凝神。
陳平安轉頭向道觀門口那邊,未見其人先聞其聲,有人沉聲道:“南苑國落第書生蔣泉,要跟陳劍仙分個生死。”
原本氣氛凝重的廣場頓時嘩然一片。
門口那邊,出現一個臉覆面的修長影,腰間佩刀,背著一只琴囊。
此人不是聲名鵲起的刀客江神子嗎?怎麼變南苑國士子了?
蔣泉摘下面,隨手丟在地上,眾人只見他輕輕摘下背后的琴囊,斜放在墻,蔣泉再從袖中出一只老舊錢袋和兩張銀票,放在琴囊上邊。
蔣泉更換了一個稱呼,“陳先生,還記得我嗎?”
眼前那個好像山中修道也無延緩歲月痕跡的青衫男子,當年曾經假裝是顧家子弟來見自己,再送盤纏讓蔣泉準備下次京城春槐。
陳平安站起,點頭道:“當然記得。”
蔣泉沉默片刻,“那你肯定還記得顧苓了。”
陳平安默不作聲。
蔣泉神淡然道:“一樁舊恨私仇,耽誤不了諸位太久。”
沛湘一頭霧水,這是鬧哪出?
難不先前陳山主所謂的當反派,不是調侃?
鐘倩著下,陷沉思,依稀記得當年南苑國京城的那場設伏圍殺,好像確實有個通刺殺的子琴師率先手?
昔年在藕花福地,關于顧苓,陳平安想過三種選擇,最終選擇了第三種,三年之后再讓種秋告訴蔣泉全部的真相。
但是等到種秋離開福地,來到落魄山,陳平安一問才知,顯然是老觀主了手腳,因為種秋竟然完全忘記了這件事。
蔣泉深呼吸一口氣,手按住刀柄,“陳劍仙,道理我懂,江湖仇怨,刀劍影,無非是生死自負,僅此而已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道理是這麼個道理。”
周姝真緩緩開口道:“蔣泉死后,敬仰樓周姝真,在場所有人都可以作證,就算是訂立生死狀了,斗膽與陳山主問道一場。”
曹逆眼神熠熠彩,“武夫曹逆,愿與陳劍仙以劍相問,無私仇無公憤,不惜一死,只想領教一下所謂的劍仙何謂劍仙!”
陳平安微笑道:“不著急,先等蔣泉拔刀出鞘再說,這場比試過后,在座諸位,只要是愿意起的,切磋問道斗法問劍,都可以一起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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