寶瓶洲,大以南的青杏國。
一個背劍的草鞋年,大口嚼著熱氣騰騰的桶餅,站在人頭攢的戲臺邊緣地界,不看那位濃妝重彩的花旦子,只看切末。
夜幕沉沉,玉宣國京城那棟確實經常鬧鬼卻是不作祟艷鬼的府邸,有道士忙碌一天終于得閑,挑燈看閑雜書,桌上擱放著兩碟“下書”小菜,這個擺攤算命小有名氣的道士吳鏑,正在翻看一本《天工開》,邊看邊讀,不過挑著喜歡看的容,將那《陶埏》和《錘煅》兩篇反復看了兩遍,期間道士從序言那邊念起,中氣十足,“萬事萬之中……”“此書于科舉制藝功名進取毫不相關也。好,說得真好,這才是真正有分量的夫子自道!”窗外子嗓音幽幽響起,滲人是真滲人,“那你還看得這麼起勁。”道士大言不慚,回答了一句,“貧道是私箓道士,學那進京趕考的舉子書生作甚。”后來站在窗口那邊穿艷紅的鬼,昔年負責給皇帝開箱驗取石榴的宮中,實在是聽得乏了,就踮起腳尖,手屈指敲擊窗戶紙,讓道士改讀那篇是聽著就津津有味的《曲蘗》,財迷道士手按住書籍,說得給錢,鬼不樂意花這冤枉錢,雙腳離地蹁躚飄走。
寺廟暮鼓悠悠,抄經的中年書生停下筆,抖了抖手腕,轉頭向門外,檐下舊年蛛網破碎飄搖,沒來由記起一本文人筆記所寫容,佛經有云,蠢含靈,皆有佛。
一個小國書省,在此長久做那梁上君子的借書看之人,坐在一高懸的梁柱上邊,低頭看著一位當值結束的員,在袍外邊套上一件厚重棉,來此挑選心儀的那幾本孤本書籍,左右張一番,四下無人,其實唯有門口幫忙風的胥吏罷了,一有靜,得了錢財的胥吏就會通過咳嗽提醒屋的老爺,員將三本書都放懷中后,似乎是覺得不妥,棉袍會顯得不夠熨帖可能會出馬腳,只得忍痛割,將其中一本古書放回原位,躡手躡腳走出這間經久失修的藏書庫房,胥吏鎖門的時候,文回一眼,想著自己哪天當了大,一定要讓戶部撥款重修此地,下令看守胥吏務必盡忠職守,再不能讓這些珍貴書籍被雅賊們年復一年日復一年搬回家去了。
一個青年道士找到一個大髯佩刀、容貌獷的江湖游俠,在山間溪澗旁,狹路相逢。
余時務微笑道:“好找。”
化名陳仙的大髯豪客,掬水洗了一把臉,瞇眼笑道:“好好的真武山不待,大道可期的寶瓶洲年輕十人之一,非要趟渾水嗎?”
余時務面帶愁苦神,說道:“陳山主,實不相瞞,你這陣法妙是妙不假,我可以斗膽破之。攔不住你去跟馬苦玄報仇,卻能讓你去一層依仗,爭取為馬苦玄爭取一線生機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且不提玉宣國京城馬氏會如何,馬苦玄會不會自己找死。不如就說說看你在破陣之后怎麼離開吧?”
余時務答非所問,“只要陳山主愿意留下馬苦玄一命,我有些家底,有金銅錢若干,古本道書若干,都可以送給陳山主。”
陳平安站起,笑問道:“你這個給他當師門長輩的家伙,恁小氣,不夠豪爽。馬苦玄的命就這麼不值錢?”
余時務言又止。
陳平安說道:“破不破陣,得看你找不找死,能不能破陣,就得看我的符箓造詣了,不過這些都是小事,無礙大局走勢。只是我對真武山和風雪廟這兩座兵家祖庭,一向觀極好,你在山中的輩分,畢竟就擺在真武山祖師堂譜牒上邊,所以奉勸一句,余時務,做事不要顧頭不顧腚的,好了,我話說完了。”
大髯游俠模樣的金丹地仙,朝那余時務勾了勾手指,“不管你破陣與否,我今夜都會先打了小的,回頭再找老的問劍一場。”
余時務疑道:“你要牽連我師門?”
陳平安笑道:“怎麼,早就把我當是儒家書院的正人君子了?那可就要讓余真人失了,對不住。”
余時務神復雜,在確定陳平安沒有毫的虛張聲勢過后,重重嘆息一聲,退而求其次,“我能不能最后勸一勸馬苦玄?”
陳平安點頭笑道:“這有什麼不可以的,神仙難勸找死鬼。只管走一趟玉宣國京城,丑話說前頭,勸歸勸,若敢泄我的手段,這筆賬一樣要記在你和你師門頭上的。”
余時務打了個道門稽首,算是謝過這位陳山主,道士形憑空消失。
蓮藕福地,作為“觀道者”的符箓分,到了疊葉山那座乞花場山神廟附近,崖刻“疊葉與高節,俱從毫末生。”
再找到松籟國年輕皇帝黃冕,與他說出了心中答案,就兩個字,“中間”。
在那水神宋檢管轄地界的一條水脈源頭,蹲下,輕輕放一顆碧綠珠子,潺潺細流中,寶珠懸停遠,只是緩緩旋轉。
最終重返秋氣湖大木觀,自己搬了條椅子過來,坐在上次議事的原位,想著問題所在,到底是烏江,袁黃,還是那個看似冒冒然祭出一條捆仙繩的修。
青冥天下,玄都觀。
白也現桃林,未能找到王孫的蹤跡,只好找到了晏琢。
其實也能沒問出什麼,晏琢只說當時是自己跟王孫一起將老觀主送到門口。
老觀主只說了兩句臨別贈語。
“晏胖子,桃漿釀酒、桃葉制作書簽賺錢之余,別忘了練劍。”
“師姐,幫忙多看幾眼明年春的桃花。”
大宗,已經是飛升境圓滿的鬼徐雋,重看一本書桌上的書籍,同一人不同時日不同心境看同一本書,如看新書。
只說白玉京掌教陸沉的那篇《徐無鬼》,其中就有一句“時為帝者也”,便讓徐雋道心一震,久久無法平復心。
青神王朝,被朝廷寄予厚的子劍修,傅玄介,坐在廊下團上,邊就是兩位高到不能再高的道士和劍仙。
老觀主以心聲問道:“小陌,知道我為何要讓你在這邊盡可能多待一段時日嗎?”
小陌點頭道:“好讓我順勢補缺某條劍道。”
老觀主瞇眼道:“你不樂意?我可是做好準備了,哪怕白也此刻重返玄都觀,都可以讓白玉京那邊,讓你留到那場問劍結束。”
傅玄介到了一莫大力,近乎窒息,呼吸不暢,如魚在岸。
怎的,朋友反目了?
小陌點頭道:“不樂意。”
老觀主怒其不爭,厲道:“道友!你可想清楚了,這極有可能是你此生躋十四境純粹劍修的唯一機會了!”
小陌反問道:“是又如何?”
傅玄介頭皮發麻。
雖然聽不見兩位前輩的心聲言語,但是這場神仙打架,任何一方隨便打個噴嚏,可能就讓不存、魂飛魄散了吧。
老觀主冷笑道:“道友啊道友,你都不像你了,真是待在陳平安邊久了,好的不學壞的學,只學會了婦人之仁!”
老觀主大手一揮,水霧彌漫,變出一幅山河畫卷,正是那蓮藕福地一流民聚集地,有個在那青樓當公的年輕人,形容猥瑣,正在給客人們低頭哈腰,“瞧見沒,這廝藏在此地多年,出自蠻荒重一脈,卻是符箓一道的奇才,境界不高,才是元嬰,卻有幾種相輔相的歹毒手段,尋常瘟神作祟,尚可圍堵可醫治,他卻是在所有近些年最新版刻的書籍上了手腳,駐守此地的姜氏子弟還怎麼提防,只要被他得逞了,尋來陳平安的些許發、甚至是碎屑,這廝自有手段嫁禍給陳平安,那落魄山就等著數十萬流民,殍千里,生靈涂炭,所有因果,都要落在他陳平安一人上!實在不行,就算陳平安足夠小心謹慎,在百萬流民重返桐葉洲家鄉之前,都未能抓住陳平安的蛛馬跡,這廝亦可退一步,將這些因果轉嫁給狐國某位出門遠游的修,到頭來,至半數還得算在落魄山上。”
蠻荒甲申帳,公認是六十軍帳中最不可挑釁的一座,只因為甲申帳曾經擁有五位劍仙胚子,而且比拼靠山和背景,一個比一個強,㴫灘是大妖仰止的弟子,竹篋是劉叉的唯一弟子,流白是文海周的嫡傳弟子,雨四被緋妃稱呼為公子,離真是托月山大祖的關門弟子,屬于中途臨時補錄甲申帳的斐然,則是切韻的唯一師弟,更是后來的蠻荒共主。
而這頭匿在蓮藕福地之的年輕妖族修士,出于一座看似很不起眼、整戰功更不顯著的癸酉帳。
卻是個旁門左道、古怪邪祟扎堆的地方。
蠻荒天下總計設置六十軍帳,甲子帳為首,在那邊,不是王座,就是飛升境老修士。
桐葉洲這邊登岸的,緋妃坐鎮癸亥帳,搬山老祖袁首負責己酉帳。
己未帳是劍仙綬臣主持大局,聽說還出了個數座天下年輕十人之一的賒月,只是從頭到尾都沒做半點正事。
唯獨癸酉帳,既無大妖坐鎮也無煊赫戰功。
但恰恰是這座蠻荒軍帳,當年或是主或不得已,留下了一些妖族修士,而且最關鍵的幾顆釘子,至今尚未被桐葉洲拔掉。
小陌疑道:“道友的意思,是拿這個要挾我留在青冥天下?”
老觀主笑問道:“有何不可?”
小陌瞥了眼福地那,淡然道:“死去。關我何事,這種隔了好幾層的因果,來一層我就以劍砍掉一層。”
老觀主須道:“說一千道一萬,你就這麼信任陳平安的手段?”
小陌點點頭。
老觀主瞇眼默然,神漠然。
小陌無于衷。
老觀主驀然而笑,從袖中出一幅卷起的字帖,“不愧是道友,行了,就不與你賣關子了,孫道長有事相求于你我。打不打開都無所謂,相信他的心意,你是懂的。不如猜猜看,‘有請道友’的后邊,寫了哪四個字?”
小陌卻懶得去猜,徑直打開那幅字帖,有請道友之后,確是四個字,“更高更遠”!
桐葉洲中部。
一僻靜山頭窟,是個藩屬小國境鳥不拉屎的地兒。
一男二,在此點燃火堆,其中一個材纖弱的手烤火取暖,皺眉問道:“怎麼回事?”
霎時間就七竅流、滿臉污的男子惡狠狠咒罵一句,“問題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!”
一張珍貴異常的替符,莫名其妙就挨了一下,符箓當場就崩碎了,
而且不知為何,近期道心總是起伏不定,若說被那位年輕惦記,懷恨在心,當然是早有預備的,他做這些,本就是奔著惡心對方去的。
但是不知為何,他先后察覺到了兩不同尋常的心緒,第一,如一條洶涌江河撲面而來,大浪滔天,但是直覺告訴他只要運氣好,不是不能躲避,暫避鋒芒便是了。
畢竟他的運氣一向不差。
但是第二,就讓他更加揪心了,并不氣勢洶洶,就像……暗伏藏著一條毒蛇,已經盯上了自己。
神木然道:“可別連累我被一并抓個現行,那個姓溫的,不是什麼省油燈,做事路子很野,半點不像個讀書人。”
他笑道:“我們幾個,千萬千萬,別落在這家伙手里,尤其是你,需不需要我幫你量打造一張符箓?砰一聲,跟個竹似的,死之前可以當個仙人境劍修,運氣好就可以拉上一個溫山長陪葬,黃泉路上好作伴,不虧。”
繼續以刀鋒緩緩劃破手心,用鮮洗刀,抬起頭看了眼他,“再挑釁一次,就別怪我與你問劍一場了。”
當年在桐葉洲冤句派的一名勝古跡,犀渚磯觀水臺,斐然在這邊,遇著了后到的師兄切韻,還有甲申帳雨四,這是一個能夠讓緋妃敬稱為“公子”的年輕劍修,還有一個材纖細瘦弱、兩眼空無神的子,看似弱不風,腰佩短刀。按照切韻的說法,昵稱豆蔻,就是這麼一個走在浩然山下江湖,都有可能會被浪子調戲幾句的,卻是玉芝崗和冤句派兩座大仙府覆滅的罪魁禍首,全部落了個死無全尸、剁泥的凄慘下場,故而當時在冤句派觀水臺那邊,就連切韻這種格詭譎的舊王座大妖,都要稱呼一聲“小姑”,求別濫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