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劉大爺完全犯不著跟一個小鼻涕蟲較勁嘛，差了倆境界的。

劉羨站起，懶洋洋道：“酒也喝過了，該忙正事了。”

顧璨沒有跟著起，皺眉道：“去哪里，做什麼？”

劉羨白眼道：“就你屁話最多，老習慣，多學學陳平安，只管跟在劉大爺屁后頭吃香喝辣。”

顧璨搖頭道：“你不把話說清楚，我反正就待在這邊。”

他娘的，犯了錯，陳平安不敢在你這邊說什麼，我怎麼辦？

先前在落魄山，我好心想要去桐葉洲幫點忙，聽聽他是怎麼說的，不就反過來教訓我一句太閑，仙人了？

劉羨氣勢渾然一變，淡然道：“你們仨走一趟京師城隍廟，我去一趟玉宣國皇宮。”

裴錢早已起，手持綠竹杖，問道：“劉宗主，我想要獨自走一趟欽天監。”

劉羨想了想，點頭道：“當然可以，記得換個樣子。真要手，就別猶豫，出了任何事，你師父那邊，我幫你兜著。”

當顧璨站起，真名子午夢的顧靈驗，便立即穿好子和鞋子，跟著起。

劉羨看了眼山神娘娘，微笑道：“怎麼講？”

宋瘠一咬牙，“今天酒鋪打烊，并無客人顧。”

劉羨問道：“若是常山神親自問你話呢？”

宋瘠默然無語。實在是不敢有任何保證，終究是一位寄人籬下的小山神，折腰山歸屬鹿角山直接管轄。

劉羨笑道：“如果真出現這種況了，那你就照實說，你記得最后再捎句話給常翰，鹿角山誰膽敢給你穿小鞋，我就讓山神府變第二座正山一線峰。”

劉羨戴好斗笠，沒有著急趕路，略微思量一番，緩緩道：“稍作改，顧璨去皇宮，裴錢去京師城隍廟，顧靈驗去欽天監。我就辛苦點，走趟遠路。”

顧璨說道：“你不合適，還是換我吧。”

劉羨手按住顧璨的腦袋，目視前方，笑容燦爛道：“沒這樣的道理，咱們仨，你才是那個年紀最小的。”

顧璨手拍掉劉羨的手，卻沒有說什麼，算是答應了劉羨的提議。

酒旗斜矗，外邊依舊大雨滂沱，道路泥濘不堪。

劉羨輕聲道：“顧璨，朋友上有很多的臭病，還是朋友。”

“但是我跟陳平安有一點，很不一樣，我只勸朋友一次，不聽就算了。”

“你是不是一直想問我，如何換我先去書簡湖會怎麼做？實話告訴你好了，我會勸你收手，你如果不聽，我就會遠遠退出書簡湖，等著你被人打死的消息，再幫你報仇，打死那個打死你的人，僅此而已。”

顧璨笑道：“已經比我想象中的某個答案好多了。”

劉羨扶了扶斗笠，微笑道：“小鼻涕蟲，路還很長，不管以后我們仨就高低如何，你終究是那個最小的，是賺是虧，現在還不好說。我只要求你保證一點，別來招惹我，不是我會如何為難，我半點不會覺得為難的，為難的，只能是陳平安。此外，你跟陳平安不對付，我肯定幫他，我跟陳平安起沖突，你肯定幫他，事反而簡單了，能不能理解？”

顧璨點頭說道：“理解，并且接。”

劉羨重新披上蓑，就此破開雨幕，形化虹風離去。

顧靈驗好奇問道：“他要去哪里？”

顧璨戴上竹笠，系好蓑，默不作聲。

裴錢幫忙給出答案，“真武山祖師堂。”

顧靈驗幽幽嘆息一聲，心復雜，其實始終無法理解，顧璨，陳平安，劉羨，他們相互間格差異如此之大，怎麼會為朋友，還可以一直是朋友。

難怪顧璨說不合適，劉羨不管怎麼說，都是龍泉劍宗的現任宗主，而作為龍泉劍宗半個娘家的風雪廟，與那真武山，又同為寶瓶洲兵家祖庭。

顧璨開口說道：“裴錢，你其實并不認識真正的陳平安。我從小就既親近又畏懼他。所以在劉羨那邊，就像是我好像什麼都聽他的。”

不知為何，顧靈驗只是聽到這麼一句語氣平淡的家常話，瞬間就骨悚然。

甚至遠遠要比與那位年輕同桌飲酒，更讓這位蠻荒十天干修士之一的子午夢倍不適。

裴錢言又止，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詢問。

不管顧璨和劉羨眼中的師父是什麼樣的人，師父就是師父。

“落魄山會有倒影嗎？”

顧璨先說了這句奇怪言語，隨即笑容燦爛道：“其實都沒什麼了，陳平安就是陳平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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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府某地，有個老態龍鐘的遲暮老人，坐在一間寒酸屋舍的檐下，在家鄉那邊，就是個沒出息的，這些年跟著家族遷徙到這邊，也沒如何沾，這會兒老人雙手拄著拐杖，給邊一個年說著家鄉那邊的故事，老人說以前在咱們家族靠著發家的金鵝窯口，自己可是燒造瓷的一把好手，跟一個泥瓶巷姓陳的年輕師傅，學了不真本事。

年笑著說這達者為師。老人點點頭，說是這個理兒，早知道小時候就不翹課了，該在學塾用心多讀幾本書的。

老人緩緩過轉頭，向一個好似在自家檐下躲雨的年輕男人，看著對方的側臉，老人盡量睜開眼，喃喃道：“年輕人，你是陳全的兒子嗎？”

那個頭戴金冠、穿青紗法袍的年輕人，轉過頭，笑問道：“老先生是怎麼看出來的？”

老人笑道：“長得不像，可就是瞧著很像，我這孫兒常跟我說書上的言語，是了，神態。”

陳平安看了眼那個年，點頭道：“積善之門戶雖貧寒，家中子孫必有晚發。”

老人問道：“你怎麼來這種地方啦？”

當年有些事，越琢磨越著一惻惻的滲人意味，老人那會兒還是青壯歲數，又姓馬，也不敢說什麼。這些年，憋在心里，倒是談不上有多難，就是有那麼點不得勁，既然玉宣國京城里邊有騰云駕霧的神仙，又有據說管著人死后再來算賬的好幾座城隍廟，老人就有些擔心，

陳平安笑道：“晚輩說話直接，老先生別生氣，走了一圈，好像馬氏百余口，三座相連府第，就這邊是個可以落腳不臟鞋的干凈地兒。”

老人嘆了口氣，這種話頭，不好接。

年問道：“你是修道之人嗎？”

陳平安說道：“可以這麼說。”

年疑道：“來這里做什麼？”

陳平安笑道：“故事重提，來這邊算一筆舊賬。”

年還想再問下去，老人咳嗽幾聲，年連忙輕輕拍打爺爺的后背。

陳平安笑問道：“喜歡看戲或是聽說書嗎？”

衫潔凈的年點點頭，“都喜歡，就是不經常。”

“旁人故事，戲如人生，所有悲歡離合，都是紙面文章，你不用太當真，看過就算了。”

陳平安便手朝年額頭遙遙一點，后者如開天眼，臨其境，看到了一幅幅山水畫卷。

一個出江湖門派執牛耳者的俠秋筠，離開師門，仗劍游歷江湖數年，這天夜幕途徑一座破敗祠廟，親經歷了太多的神怪軼事，在此借宿，并不以為意，進了香火冷落多年的祠廟，見那香案之上擱放著一份老舊盟約，子誓言彩煥然，男子山盟海誓的文字容，卻是枯敗澤，這讓秋筠頓時心中大恨，生平最見不得負心漢，記住了祠廟立誓雙方的姓氏籍貫，轉離開此地，先找到那嘔而亡的可憐子停靈，秋筠立馬靈柩旁，承諾會幫其手刃男子，將那薄寡義的負心漢頭顱帶來此地，祭奠在天之靈。此后秋筠一路策馬狂奔，晝夜不息，打探得消息，直奔京城，找到了那張燈結彩的高門大宅，原來那男人金榜題名，剛剛迎娶了當朝大學士的嫡，車水馬龍的街道上，俠秋筠提劍躍馬，連過府邸數門，一路沖撞向前，來到一國功勛顯貴滿屋而坐的喧鬧拜堂，再一個嫻俯，那新郎一劍砍下腦袋，再以劍尖挑落那嫁子的紅蓋頭，用以覆蓋住那顆鮮淋漓的腦袋，秋筠翻下馬，隨便將其包裹，夾在腋下，重新上馬，疾馳而出，重返停靈，揭開紅蓋頭，將那顆早已鮮干涸的腦袋摔在地上，那顆死不瞑目的新郎腦袋在地上一陣翻滾，等到秋筠認清那張男子的面孔，如遭雷擊，一掌拍開棺材板，低頭去，里邊躺著的子尸，竟然就是先前京城驚鴻一瞥的拜堂子，頭疼裂的秋筠蹲在地上，雙手抱住腦袋。下一刻，等好不容易恢復正常，卻發現自己跪在堂前，過紅蓋頭的隙，眼角余就是終于拜堂親、很快就要房的心儀男子，父親是當朝大學士，替榜下捉婿，他們花前月下，卿卿我我，他曾說自己家鄉那邊，有個癡怨子，對他糾纏不休多年，那家族在地方上橫行霸道，一直想要讓他贅，如何是好？信了，勸說這種瘋娘們，上梁不正下梁歪，毫無家教可言，馬郎你本不用理會……后那邊傳來一陣吵雜驚呼聲響，趕轉頭，掀起紅蓋頭，只見一馬當先，勢不可擋，有一位古貌豪俠策馬直奔此地，馬上那戟髯拳發的豪俠男子，刀俯，不言不語，砍下邊夫君的頭顱，豪俠撥轉馬頭，一人一騎，來也匆匆去更匆匆，高聲言語一句，已殺負心賊。

一座金碧輝煌的王府，憑借軍功剛剛封公的馬璧，作為一國最年輕的外姓公爺，馬璧在演武場練完刀法，了上甲胄，隨手丟給一旁的家族供奉，俱是江湖上的武學宗師，說是廷供奉，實則就是朝廷的鷹犬罷了，馬璧走向自己住，一路上都是遇見他便跪地不起的奴仆婢，行至小橋流水，馬璧見那兄長站在形若白虹的白玉橋上，背對著自己，手捧著一只裝滿餌料的瓷罐，拋灑向水池，攢簇在一起的碩錦鯉們翻涌四起，馬璧走上石橋，朗聲笑著喊了聲兄長，馬璧打算告訴這位從小就弱不風的可憐兄長，自己很快就可以幫他賺取一個了，就在那鴻臚寺當差，份清貴，陛下已經答應此事了。馬璧一瞬間頭皮發麻，戎馬生涯殺人如麻的一國公爺，停下腳步，再不敢往前出一步，只見兄長緩緩轉頭，七竅流的滲人模樣，微，似有蛆蟲翻如橋下游魚，行尸走一般的兄長，與馬璧招手道：“你也來了啊。”

馬璧倉皇后退，一退再退，只見一座白玉拱橋，原來是由白骨累累堆砌而。

兄長馬川下半都消融在麻麻的尸堆中，只有一顆腦袋和半截軀，就那麼緩緩“游走”向馬璧，一邊開口說著含糊不清的言語，一邊中有蛆蟲摔在地上。此刻又有一條白胳膊從背后環住馬璧的脖子，是一個很悉卻又陌生的嗓音，“小叔子，該就寢了。”

一炊煙裊裊的鄉野村落，兄弟二人關系和睦，各有家室，一個當跑山，一個捕魚為生，都算足食，他們的孩子們都到了開蒙的年紀。天邊浮著火燒云，就像熊熊燃燒的錦緞，偶爾去縣城廟會趕集，他們的妻子，持家有道，偶爾在布店掌柜嫌棄的眼神中，們壯起膽子去一下、一的綢緞，只是們總是上嫌貴，便不買了。兄弟二人今天相約一起喝酒，看著孩子們的嬉戲打鬧，兩位婦人在廚房那邊忙碌，馬川和馬璧各自聊著最近的收，突然一陣越來越急促的馬蹄聲響，踩碎了鄉野的靜謐，霎時間，一枝白羽箭矢破空而至，從側面直接釘馬川的臉頰，當場貫穿壯漢子的一張，馬璧瞪大眼睛，只見有幾騎甲胄異常華的年輕人，幾乎人人挎刀背弓，也有那手提長槍的魁梧漢子，綴在隊伍最后方，冷冷看著手無寸鐵的馬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