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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劍來》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若無其事

頭別木簪,穿棉,腳踩一雙布鞋,微笑道:“若效飛鳧客,多慚擊劍仙。”

陳平安無于衷。

涼亭,雖然聽不見三人言語,卻都對那位青衫劍客的份來歷,大為好奇。

橫劍在膝的城,對那位不速之客冷眼旁觀。

景定,卻是目不轉睛,好像瞧見了什麼夸張景象,滿臉嘆為觀止的新奇神

蕭樸說道:“曾經有幸在北俱蘆洲,遙遙見過陳山主與那撥北燕國騎卒和割鹿山刺客的廝殺風采。”

陳平安說道:“前不久,托月山之外的周邊蠻荒修士,遠遠見過那場廝殺,估計也是這麼覺得的。”

蕭樸好像沒聽出年輕劍仙話語中的怪氣,自顧自繼續說道:“當年陳山主境界不高,神識敏銳程度,卻是非同一般。”

當時陳平安與隋景澄同行,在馬背上,他確實就覺得有些古怪,沒有任何蛛馬跡,只是一種對危機的直覺。

陳平安默不作聲。

開口說話費力氣。

劉桃枝似乎覺得自己居高臨下與這位陳山主對話,不太合適,于禮不合,便飄落下巨石。

洗冤人與賒刀人,都極為神。而且相較于后者,洗冤人要更為行事詭譎,不為世人所知,就像白也所寫詩篇贊譽的刺客一般,真正做到了十步一殺人千里不留人。以至于就連龍虎山外姓大天師的梁爽,老真人這種山巔大修士,都要去詢問趙天籟,才可以知道些許幕。例如洗冤三脈,分別是劍客份的西山劍,還有幾乎全是子刺客的櫻桃青,以及最后一撥在浩然八洲各國居高位、廟堂要津的武將,這一脈籠統為“鋸碗人”,別稱補匠。

就說于磬不簡單,果然不假。

陳平安在這之前,只知道馬府“廚娘于磬”的真實姓氏,是公孫,曾是一位洗冤人,卻不是出西山劍一脈。因為違例,被除名驅逐,失去洗冤人份,才有了與馬苦玄的甲子之約,被坑害得如今就在某當那沒有工錢的免費苦力,還要時不時被那同是階下囚的蕭形擾一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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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還是蕭樸的高徒。

更早之前,秦不疑主找到陳平安,打開天窗說亮話。份、行事極為蔽的西山劍一脈,曾經想要將總舵放在寶瓶洲。

事后按照崔東山的補充說法,當年劉桃枝這一脈洗冤人,表面上是與大驪刑部供奉起了一場沒有鬧出人命的爭執。

雙方各執一詞,大驪刑部那邊的意思,很簡單,該不該殺,什麼時候殺,得由大驪王朝說了算。

結底,還是劉桃枝與崔瀺的治國理念,并不相同。

秦不疑在桐葉洲那邊,曾經主邀請陳平安擔任西山劍一脈的首席客卿,甚至愿意與師兄劉桃枝,一起舉薦陳平安為洗冤人“總堂”的太上客卿。

而秦不疑所謂的師妹,也就是眼前這個蕭樸,桐葉洲虞氏王朝先帝的那顆頭顱,就是被親手割掉的。

其實當時秦不疑最有分量的,還是那句“在其余天下亦有死士”。

這就意味著蠻荒、青冥與五彩幾座天下,肯定都有屬于洗冤人三脈的暗棋,只是條條伏線有長短之別而已。

可哪怕如此,陳平安依舊是假裝沒聽懂秦不疑的言外之意。

秦不疑也是磊落爽快之人,見此景,就不再多說半句。

蕭樸無話可說,陳平安不想說話。

劉桃枝是份特殊,必須字斟句酌,言語不宜太過隨意。

一時間便有些冷場。

還是陳平安率先打破沉默,“馬氏家族的馬月眉,培養出來的那撥子劍侍當中,有個春溫的,是不是蕭前輩相中之人?”

蕭樸神采奕奕,不愧是擅長見微知著的年輕點頭道:“陳先生所料不差,確是候補之一。”

陳平安繼續問道:“供奉于磬,曾是櫻桃青之一?”

蕭樸說道:“真名公孫泠泠,曾被我寄予厚,只因為有場試煉,公私不分,泄憤濫殺,殃及旁人,違反了戒律,才被竹籃堂驅逐出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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洗冤人分出三脈,除了各司其職的三位堂主,總堂卻有兩位領袖并列,份職權不分高低。分別是持境者,提燈者。

劉桃枝和蕭樸所說的程師伯,就是后者。曾經是。在火龍真人崛起之前,浩然天下火法第一人,便是此人。

原來他們刺殺有晝夜之分的講究,一種是眾目睽睽天化日之下,當眾殺人。替弱者復仇,沉冤得雪,復見天日。

一種是夜中潛行,悄無聲息蔽殺人。哪怕夜幕沉沉,依舊天理昭昭。

陳平安向劉桃枝,微笑道:“不求名不求利,輾轉折旋紅塵中,尋人而度,扶危救困,替天行道,確實可敬。”

劉桃枝面笑意,說道:“任重道遠。”

蕭樸卻覺得那個陳平安話里有話,不像是句好話?

在這件事上,年輕那可是名聲在外。

陳平安問道:“據說西山劍一脈,當年是被我師兄禮送出境的?”

說反話?

老子要不是真心認可你們的所作所為,樂意杵在這里跟你們聊這麼多?

劉桃枝毫不瞞此事,自揭其短道:“我與崔瀺關于治國一事,有過一場討論,可惜志同道不合,崔瀺最后還是念在我與某人是舊識的分上,才沒有對我們西山劍一脈痛下殺手。事實證明,崔瀺是對的。”

陳平安猶豫了一下,仍是沒說什麼。

能被崔前輩視為朋友的人,并不多。

劉桃枝說道:“曾經在中土神洲見過一位姓崔的讀書人,不知為何,時而清醒時而渾噩。不過我們卻是言語投機,格相契,一起走了一段山水路程,結伴而游數月,路上沒喝酒,我們都沒有詢問對方份,更不好奇探究,臨分別,依舊只知姓氏。”

說到這里,劉桃枝流出些許傷,“我當年只是疑一事,崔先生作為讀書人,學問大,拳法卻是更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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遙想當年,雪滿天地,仗劍獨游,萍水相逢,一見如故,問心事,同上酒樓。

陳平安糾正道:“崔前輩拳法極高,卻未曾大過學問。”

劉桃枝點點頭,“與陳先生提及此事,絕無曉之以理行不通、便要之以的意思。”

陳平安笑道:“是前輩多慮了。”

劉桃枝這才繼續說道:“雖說秦師妹未能勸陳先生,可我還是不肯死心,說實話,就算今日陳先生不來,我也會很快就走一趟落魄山。”

陳平安搖頭說道:“前輩好意心領,‘當’就免了。”

劉桃枝言又止。

陳平安說道:“如果只是舊事重提,閑聊過往,我愿意在這里親自邀請前輩去落魄山竹樓喝酒。”

劉桃枝反而搖頭,“真沒有商量的余地?”

陳平安說道:“如果有的話,我們這會兒已經喝上酒了。跟人砍價,非我所長。”

蕭樸出一手指,勾了勾眉頭。

陳平安轉頭看了眼那個

景定故作鎮靜,靦腆一笑。

陳平安也只是笑了笑,沒有與計較什麼。

好像跟裴錢一樣,有看穿他人心相景象的本事,又或者是本命飛劍的神通使然?

若說山巔的修道之人,都在悄悄爭渡,都在各憑手段“提桶接水”。

那麼如今天下各大宗門,明里暗里,都在搶人。

爭搶已經名、在山上的人,立竿見影壯大宗門,當然也搶尚未山的修道胚子,加深底蘊,爭取百年千年徐徐見功。

比如齊廷濟的龍象劍宗,就在跟年輕爭搶那撥匿在蠻荒天下的劍仙,當然這是一場君子之爭,遠遠不至于鬧個面紅耳赤。

還要跟白帝城鄭居中首徒傅噤,搶那位“劍仙徐君”,流霞洲的徐獬,希他能夠擔任宗門掌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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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噤還曾親自找到魏晉,邀請他同道而行,只是被魏晉拒絕了。但是桐葉洲止境武夫吳殳,已經答應傅噤,擔任首席客卿。

何況落魄山,不也搶來了一個新任“一般供奉”的老聾兒?

青萍劍宗那邊,同樣搶來了兩位劍氣長城的“私劍”,邢云和柳水。

說實話,陳山主和落魄山可謂穩坐釣魚臺,你們有本事倒是跟我搶小陌,搶謝狗啊?

而且陳平安還有寧吉這個新收的得意弟子,是一個師父會什麼、教什麼,弟子就學什麼、會什麼的存在。

只是陳平安怎麼都沒有想到,搶人,都搶到我頭上了?

沒記錯的話,上一個招徠自己的,好像是萬瑤宗的仙人宗主韓玉樹?

如果沒有當上大驪國師,估計劉桃枝他們還是不會來見自己?

陳平安更多心思,還是在寧吉上。

就像陳平安所猜測的,化名“白云”的寧吉,極有可能會被朋友鐘山帶這座道觀,再被觀主程逢玄相中資質,傾囊傳授道法,年從此登山,破境神速,一騎絕塵,遠超同輩。

蕭樸笑呵呵說道:“陳山主,既然并非單是西山劍或是櫻桃青一脈的首席客卿,那我就必須要與你解釋清楚了,總堂的太上客卿一職,并非你以為的那種山上虛銜,權柄極大,是師門僅有三人之一,可以知曉所有人份。”

陳平安哦了一聲。

蕭樸一時無言。

才當了大驪國師,架子就這麼大?

就算你不肯領,連婉拒幾句客氣話,都懶得說了?

陳平安說道:“我剛剛拒絕擔任中土文廟的新設刑一職。”

蕭樸霎時間呆若木再說不出半個字。

劉桃枝笑道:“蕭樸當年暗中盯著陳先生一程,希陳先生不要因此生氣。”

陳平安說道:“好人走在路上,形同為人護道,旁人生氣個什麼。”

蕭樸顯然十分意外這個回答。

劉桃枝冷不丁說了句題外話,“有一問題,求教道友。”

陳平安緩緩道:“有問必答。”

“何謂修行?”

“若無其事。”

聽到這個答案,劉桃枝眼睛一亮。

蕭樸將這簡單四個字細細咀嚼一番,只覺得余味無窮。

陳平安抱拳說道:“就此別過。”

劉桃枝拱手還禮。

陳平安轉離去,突然轉頭說道:“師兄并沒有說你們可以返回寶瓶洲。”

劉桃枝被這個回馬槍殺得措手不及,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。

蕭樸幫忙回答道:“可崔瀺也沒說不可以返回寶瓶洲啊。”

劉桃枝心知不妙。

果不其然。

“崔師兄是不在了。”

陳平安停步轉,言語停頓片刻,微笑道:“在寶瓶洲,不分南北,很多事,我說了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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