鐘山默默記下,面喜。估計是自家道觀老舊,需要修補,宋師兄幫自己琢磨出來的那個理由,那句“會些磚瓦匠活計”,立了功,說服了師父。
千氣萬象盤回,古來仙真創此亭。
亭外有一塊巨石,頂部如被利削平臺。
石臺上坐定一個材魁梧的中年道人,一臉虬髯,泛著羊脂玉般的瑩彩,似乎正在行氣吐納,雙鼻垂掛兩條白煙,宛如白蛇掛壁,邊水霧蒙蒙,道人驀然睜開眼后,雙眸四,好不駭人。
魁梧道士攤開手心,觀看紋路,分寸辨山岳,斗升觀四溟。既是掌觀山河人,關鍵是還可同時氣。
命理冥冥中,人事新如舊,長疑未到,一一似曾經。
亭有一雙年端坐,雙方容貌之佳,見之忘俗。
那龍須劉海的俊年,面如冠玉,劍眉星目,此刻橫一把長劍在膝,可以書,當那才子,或是年俠士。
旁有妖且麗,姿容之,讓人詞窮。
他們見此景象也不奇怪,這個剛認還不到一年的師父,曾隨一位不知姓名的古時異人學鎖鼻。
只是他們都磕過頭,拜師學藝了,至今卻不知師父的名字、師門,這是山上神仙們獨有的古怪規矩麼?
而且師父只說是尊奉師門之命,要去大驪西北鄠州度一個天生仙的人,帶回山中,異日定可大門派。
作為收徒禮,這位道人曾經分別送給他們一件禮,分別是一長一短兩把劍,解下懸佩長劍贈送給年弟子,長約三尺四寸,
劍囊古舊,彩斑斕,雕飾華,師父卻并未道破劍名,只說是一柄上古名劍,出自一座大岳某位陸地真人親手鑄煉,吹過刃,削鐵如泥,此劍可屈,不用時只需纏在腰間,它曾是道人登山煉氣之初,作防之用的利。
年再不識貨,也知是寶無疑,平時只需將這柄長劍出劍囊兩尺,便覺晶瑩目,劍氣森森,可以持劍人骨悚然,不敢全部將其拔出劍囊。中年道人再贈送徒弟一把短劍,卻不曾說其淵源。只是叮囑他們平日與劍親近,以自道氣溫養劍氣。兩人自然無法理解什麼道氣與劍氣,只是琢磨出個道理,想來與那人養玉、玉養人的道理無二,朝夕相,時常把玩便是。所以每夜睡,便會將短劍當作枕頭。
道士睜眼攤掌后,低頭一瞥,微微皺眉,只是很快就恢復古井不波的道心,重新閉眼。
小聲說道:“師兄,師父自己只管日夜煉氣,也不休歇片刻,師父可以辟谷,不吃五谷雜糧,我們在這道觀,卻要翻墻進出跟蟊賊似的,到底是為什麼啊?為何我們不直接去那鄠州找人?”
年神漠然,搖頭說道:“師父怎麼想的,我如何猜得到。”
雙方學武煉氣不足一年,輕功夫就至純境地,檐壁間跳躍捷如猿,在山林間去勢快過飛鳥。
只是仍舊不曾練習劍,師父始終不教,他們也無可奈何。
至于道觀師徒三人,竟然至今不知道他們的存在,委實是樁怪事。
一位青婦人,憑空現,姍姍而來。
步涼亭,笑語晏晏,“你們就是劉師兄剛收的兩位弟子吧,哪個是城,誰是景定?”
無視他們如臨大敵的姿勢,婦人自我介紹道:“我姓蕭,論輩分,是你們的師叔。名字就先不說了,咱們師門規矩很重的。”
他們站起,與這位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蕭師叔行禮。
“君卿皆是仙苗,理當自珍自。”
青婦手虛按兩下,讓他們不必拘謹,微笑道:“好好修行,大道可期。”
一邊與倆孩子閑聊,一邊以心聲與那魁梧道士說道:“劉師兄,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熱鬧了?一天之,就來了三撥客人?”
那道士語答道:“無緣不聚。”
青婦說道:“白帝城顧璨,侍顧靈驗,國師黃烈,他們是怎麼廝混到一起的?我剛得到一份總堂諜報,那個假裝顧璨婢的狐子,竟是一位蠻荒修,道號春宵。至于的修道路數,如何會跟在顧璨邊,從蠻荒來到浩然天下,連總堂都不清楚,查不出來就算了,還說不必再查,劉師兄,你說怪不怪?”
魁梧道士說道:“真正要的消息,不是顧璨和春宵,而是剛剛離開此地的道士吳鏑。”
青婦眼睛一亮,“有說頭?”
竟然可以比顧璨、春宵更重要?
道士一語道破天機,“此人真實份,就是落魄山陳山主的符箓分之一。”
青婦問道:“他是要與馬氏報仇?”
魁梧道士說道:“仇都報完了。先前天邊異象,就是馬苦玄死道消的證明。”
青婦疑道:“你怎麼認出來的?”
至于馬苦玄就此隕落一事,倒是沒有太多意外。先前只是不敢相信,馬苦玄真就這麼死了,這個消息,實在太過匪夷所思。
要知道外界很多人,都無比看好馬苦玄在百年之躋飛升的。無所謂,事不關己高高掛起,管那麼多閑事做什麼。
道士說道:“顧璨前腳離開,吳鏑后腳就到,難猜嗎?”
青婦臉古怪,有些擔心,“我就說為何會憑空失去公孫丫頭的氣息。該不會是被他?”
某本銷量極好再被絕的山水游記,不知坑了多看客,什麼憐香惜玉陳憑案,那位陳山主,自年起就是個辣手摧花的主兒!
道士說道:“這等心不堅的棄徒,難道你還想要幫重歸師門不?”
青婦幽幽嘆息一聲,不愿在這個話題上與劉師兄多做糾纏。他們雖然以師兄妹相稱,始終同門不同脈。
想起正事,以心聲問道:“程師伯仍是無法開竅、記起前嗎?總堂那邊問詢此事了,我該如何回復?”
中年道士點頭道:“程師伯上一世修行太過順遂,福緣深厚,這一世反累贅,開竅更難。你回復總堂那邊,至兩百年,都不用奢程師伯能夠返山。”
嘆了口氣,了眉心。
程師伯上輩子,這個歲數,都是飛升境了。
今如今才是金丹地仙,就這麼沾沾自喜。
曾經有高人打過一個很形象的比喻,程師伯就是個他不求財財自來、他不求運運自亨通的聚寶盆。
中土于玄,皚皚洲韋赦,還有寶瓶洲賀小涼,桐葉洲黃庭,都是這類人。
繼而有些憂心,“程師伯的腳,不會被那顧璨勘破吧?”
可不愿意與白帝城有任何糾葛。
其實不是,是任何人才對。
魁梧道士搖頭道:“顧璨天資再好,暫時還沒有這份眼力。”
追問道:“顧璨看不出,那個人呢?程師伯也真是的,自封道號‘回祿’,很容易讓有心人起疑的。”
道士想了想,“程師伯福緣好,道氣重,哪怕渾渾噩噩,也能自行隔絕天機,就像武學宗師的拳意庇護,各有神助,陳山主剛剛涉足氣一道,應該認不出。”
松了口氣,試探說道:“寶樹那丫頭資質真好,師兄不如讓給師妹?”
寶樹是那鄠州子的小名,的全名是元朝仙。在總堂冊上,評價極好。
是師門三脈都想爭一爭的“天材”。
見師兄本不愿搭話,青婦繼續勸說道:“你都收了城和景定作徒弟,總要讓師妹稍微沾點吧,這些年我在北俱蘆洲,忙前忙后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該收個有出息的好徒弟了。”
“讓歸功,此君子事。”
魁梧道士淡然道:“可惜我是個練劍修道的。”
青婦頓時啞然。
他建議道:“你可以趁著程師伯尚未恢復前世記憶,與他求上一求,將那宋巨川或是鐘山,讓一人給你當弟子。”
青婦聞言氣笑道:“請教劉師兄,我們這一脈,何時可以收取男弟子了?”
原來這脈一向恪守祖訓,傳不傳男。否則還真不介意與“程逢玄”討要個徒弟。
需知上古鐘山有神靈,道號燭,不文廟管轄,相傳道場自天地,此君睜眼視為晝,閉目瞑為夜。
后被摯友劍仙所斬,祈求兵解蛻化,來世轉為人。
當時遞劍幫其解者,正是浩然三絕之一的劍裴旻。
突然問道:“程師伯為何會來寶瓶洲煉丹?”
道士看似敷衍一句,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。”
沉默片刻。
青婦心郁郁,“他是我唯一看走眼的人。”
有些意態闌珊,本來以為足夠高看他了,不曾想到頭來仍是小覷了他。
“你要是當年沒有看走眼,在北俱蘆洲與他有了集,可能天下就不是現如今的世道了。”
道士有些笑意,道:“再說了,蕭師妹你所謂的高看,好像也高不到哪里去吧,不過就是位遠游境武夫?而且與人言之鑿鑿,篤定他一輩子就只能擁有初一十五兩把飛劍了?”
青婦避重就輕,神無奈道:“八境武夫,難道是大白菜麼?”
道士問道:“總堂那邊還有其它消息嗎?”
青婦點頭道:“某人從五彩天下回到了這邊,有人曾見劍如虹,海遠游,看方向,是去往扶搖洲。”
雖然只說“某人”,道士卻心知肚明。
道士似有所悟,轉頭向。
點點頭。
那個寧姚,多半是又又又又……破境了。
饒是道心堅定如魁梧道士,當他得知此事,也是難免神恍惚片刻,輕聲道:“可怕。”
點頭道:“如此破境,本就是不講道理嘛。離開劍氣長城,這才幾年功夫,元嬰破境至玉璞,斬遠古神靈,仙人,一場問劍,打得道祖關門弟子毫無還手之力,飛升,如今就又……”
重重唉了一聲,無奈道:“實在是說不下去了,人比人氣死人,直教旁人心灰意冷。”
隨即笑道:“都為天下第一人了,越天下,依舊是想來就來,想走就走,真是自由。”
魁梧道士突然站起,這一起,就愈發高大了,竟是要比寶瓶洲北地男子猶要高出一個腦袋,沉聲道:“有失遠迎。”
那位不速之客,依舊不見形,只是笑言一句,且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語氣。
“兩位前輩境界都這麼高了,份還都很不一般,就這麼喜歡聊我的家事?”
青婦跟隨劉師兄的視線,向一,漣漪陣陣,來者終于現。
男子青衫背劍,材修長,鬢角白發已經重新轉青,約莫是躋仙人境使然。
但是神萎靡,估計是跟馬苦玄那一架,贏得很不輕松。
忍不住好奇問道:“陳山主是什麼時候趕來此地的?”
陳平安笑著反問一句,“我也好奇,兩位前輩是何時來到寶瓶洲的?”
青婦蹙眉不言。
來此興師問罪?
此人當下的真實境界?他與陸沉暫借境界的代價,就是從玉璞跌回元嬰。
道士以心聲為解道:“‘道士吳鏑’離開道觀之前,拍了拍鐘山肩膀,就察覺到了鐘山骨的不同尋常。看似無意,原來有心。至于他是何時潛此地的,我也不清楚。”
青婦愈發疑,“你是仙人,都不清楚?”
他們這個行當,不是殺人就是被殺,最是通潛伏和襲,怎麼會被陳平安察覺到此地?
道士說道:“可能是你的到來,泄了行蹤。”
青婦氣笑不已。
那位魁梧道士開口說道:“我劉桃枝,是西山劍一脈的掌舵人。”
“在桐葉洲那邊,陳先生已經見過的秦不疑,是櫻桃青一脈的上任魁首,等卸任后,位置空懸已久。”
“涼亭這位,是秦不疑的師妹,蕭樸。我們門中都沒有道號一說,哪怕不是一脈,多是按照輩分相稱。”
蕭樸相貌只是中人之姿,微黃,卻自有一種凜然不可犯的森嚴氣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