蕭樸問道：“元朝仙怎麼辦，就這麼晾著幾年，先磨一磨鋒芒？”

總堂那邊有高人，早就算出元朝仙是金玉叢林中的天生大材，必須將從寶瓶洲帶回山中。

劉桃枝點頭道：“雖說山上劫數，十有八九，在劫難逃，可是修道之士，煉神，積攢外功，確可一定程度削弱劫數。還需在紅塵里多加歷練。”

蕭樸說道：“話雖如此，劉師兄也不能耽誤了修道的最佳時機。”

劉桃枝說道：“我去見一見，先傳下一門劍。蕭師妹無需從旁指點，我們下山隨緣度人，他們上山修道卻要自度。”

蕭樸搖頭：“我自己經此一劫，如今哪有這份心氣，就躲在這里好了。”

中年道士本就材魁梧，道氣又重，故而極有迫，尤其是量中等的子，與之對視，有山岳頂之勢。

所以那個寶樹就張萬分，當對方送出那部道書，也不管是否理解，中年道士只管自己逐字逐句講解過去，頭腦一片空白。

高瘦如竹竿的鐘山，去了趟長寧縣某條陋巷，一路跑回崇觀，見著了老道士，年滿臉憾神，“白云跟他爺爺搬家了，我問鄰居，一問三不知，再去找到租房子給他們的人，他也說不知去向，只說爺孫倆在屋，留下了些碎銀子。”

老道士須笑道：“緣分不到，求而不得，你與那朋友白云，此事皆然。不必傷心，明天能否相見，明天便知。”

鐘山嗯了一聲。

矮小道宋巨川突然問道：“靖師，你老人家聽說過‘鶴息’這個說法嗎？”

老真人咦了一聲，道：“你小子如何知曉這種道門語的？”

宋巨川愕然，“真有啊？”

程逢玄笑道：“當然有，這個山上說法，卻不算通俗，較為生僻，為師可以知曉‘鶴息’此語，尋常道人就未必聽說過了。”

宋巨川腹誹不已，那廝好多心眼！

老道士思量一番，決定還是走一趟永嘉縣竹竿胡同那鬼宅，蘸了蘸符水，施展凈眼，果見門口懸著艾草，而且是兩枝，只是并未靠宅門。

沒那臉皮不告自取，老道士輕輕叩響鋪首，很快就有一位子打開門，打量一番，問了個奇怪問題，“吳道長？”

老道士疑不解，說道：“是薛姑娘吧？貧道姓程，道號回祿。在那崇觀修行。登門來此，確是得了吳道長提醒，冒昧來此，想與薛姑娘購買門口所懸艾草。”

薛如意十分納悶，看了又看，卻是瞧不見什麼，“哪里有艾草？”

之前確實有個油腔調的年輕道士，在這邊無事獻殷勤，說什麼贈卿一雙艾的言語。

凡俗門戶，懸掛菖艾草用以驅邪避鬼，也就罷了，薛如意作為鬼，在這鬼宅懸掛艾草？虧那騙子道士想得出來！

只是薛如意也不管這些，懶得與那老道士掰扯，轉就走，大門自行關上，只是撂下一句，“自取便是，別跟我談錢，只送不賣。”

這一手，便立即鎮住了老道士，心想不愧是能夠讓佟神君涉足此地的鬼，境界不高，氣度極好。

薛如意才不管什麼艾草什麼崇觀，無打采，腳不點地，一路飄回那架秋千，輕輕晃起來，一雙繡鞋，高高低低。

好像只要不轉頭，后就會蹲著個捧碗道士，一轉頭，就是空無一人。

瞧著那些花花草草，了眼睛，定睛去，確定無誤，當真了一盆被那道士譽為迎春“主帥”的花。

眼神明亮，笑如花，好像補上了那盆花的空缺。

————

裴錢通過一張三山符洲來到云巖國，坐在在京城外一座山頭的大樹枝頭上，默默喝酒。

遠遠可見魚鱗渡的燈火如晝綿延片，裴錢沒有急著去那邊的桐蔭渡船，想著某些心事。

背后那邊，有人雙腳勾住樹枝，頭朝地倒掛在那邊，做著鬼臉，說著嚇唬人的言語，“小姑娘，猜猜我是誰啊，怕不怕啊……”

裴錢看也不看，直接一拳往后砸去，打中對方額頭，打得那假裝吊死鬼的大白鵝，形前后晃起來，嚷著疼疼疼。

眉心有痣的白年了額頭，形翻轉，飄落坐在裴錢邊，崔東山笑問道：“想什麼呢。”

裴錢搖搖頭。

崔東山向遠方，喃喃自語道：“一洲山河破碎至此，本該扶靈柩挽棺者，一并皆作新鬼。千里無炊煙，死人如麻，尸骸暴曬城野，頭顱相屬于道。飛燕春歸，巢于林木。”

“不曾想桐葉洲這麼快就恢復生氣了，只求山上仙師跟各國權貴老爺們的忘，別再那麼大了，不然死了那麼多人，就真是白死了。”

“愁。”

裴錢從咫尺中取出一壺酒，往崔東山那邊遞過去。

崔東山擺擺手，“喝酒就算了，我今天戒酒。”

崔東山隨即手道：“有幾件事，當小師兄的，要與裴師姐稟報稟報，首先，見過于祿和不客氣了，于祿是個敞亮人，直白誤會說他在舊盧氏王朝地盤那邊，見過他自家老祖宗的白裳了，后者還送給他一盒丹藥，珍貴得很，是那號稱‘百日登仙’的第四方，出自葛仙君的手筆，而這位葛仙君，就是裴師姐剛才那張符箓上邊寫的那個誰誰誰。”

“白裳唯一弟子，就是那個死乞白賴糾纏賀小涼的徐鉉，很快就是于祿立國的助力之一，于祿這小子賊賊，問我行不行，我一個大老爺們，到這種混賬問題，能說不行？！此外那位黃庭國紫府的開山祖師、道號靈的吳懿，老蛟程龍舟的嫡長，已經開始著手在燐河畔重頭再來，再次開山立派作祖師了，不出意外的話，門派名稱該是純府，大概是希冀著以后可以更改一字，變純宗吧。想法是好的，那吳懿也是有點東西的，就是不多。”

“前不久小師兄跟曹晴朗，將那些愿意離開蓮藕福地、重返故鄉的桐葉洲人氏，通過一口與大泉王朝蜃景城相通的水井，來到了這邊，曹晴朗找到那位皇帝陛下，也就是你識的那位姚姐姐，聊得很好，氣氛融洽，小半的煉氣士、以及他們的仙家后裔，都愿意跟大泉姚氏攀上關系，連夜排著隊，與姚近之簽訂了各種條約，有了靠山，就好急匆匆趕回去各自復國，神主歸位，搶地盤之類的。作為報酬，大泉王朝會無償給我們青萍劍宗一艘名為‘雷車’的洲渡船。”

聽到這里，只是默默喝酒的裴錢終于開口說道：“怎麼就是你們青萍劍宗的了，必須通過落魄山祖師堂議事，才作數。”

崔東山唉了一聲，“這話說得如飛劍嗖嗖嗖出小師兄心口無數窟窿了……”

裴錢揚起手中酒壺，“扯有的沒的，繼續說正事。”

崔東山哀怨道：“先傷心，再寒心，就是翻倍的傷害了。”

裴錢翻了個白眼。

崔東山雙手抱住后腦勺，晃著雙，悠悠然道：“咱們福地那邊，資質相當不錯的修孫琬琰，狐國沛湘的親傳弟子羅敷，還有剛剛躋金境的劍客曹逆，鐵了心要與去落魄山找我先生學幾手拳法的袁黃，不靠譜得很靠譜的俠烏江，還有松籟國絳州的子武夫賀蘄州他們這些個，完了‘護道’一事，覺得機會難得，都愿意出門多走走，在這桐葉洲長長見識，這會兒估計都在結伴趕來云巖國的路上。你是不清楚，先生在那大木觀，那份神乎其神的傳道之姿，不知讓多男子佩服，子慕，先生啊先生，從不自誤，于男一事，更是潔自好，挑不出半點瑕疵，可就是不知誤了多子心思。最不自誤者最誤人，沒有辦法的事嘍。”

裴錢咧一笑，這話中聽。那個曾經稱呼為姚姐姐的子，如今的帝姚近之，不就是其中之一嗎？

崔東山笑道：“至于我們那位奔波勞碌任勞任怨的周首席，如今心里慌啊，頭回遇到大道之爭還未必爭得過的小陌先生，憋著氣卯足勁想要證明自己呢。他帶著四位在蓮藕福地應運而生的劍修，要比我跟曹晴朗更早來到桐葉洲，周首席還從福地帶走一個化名許切、真名“蕭形”的子死士，走了一趟天目書院。與天目書院的溫煜溫山長，配合得天無，將好些躲在幕后的旁觀者，給唬得一愣一愣的。”

崔東山笑道：“暫時就這麼些事，匯報完畢，懇請裴師姐下達指示。”

裴錢只是說道：“其實很想要跟著師父一起游歷浩然，但是我說不出口。”

崔東山哈哈笑道：“原來是愁這件事啊。”

裴錢斜眼道：“很好笑嗎？”

崔東山立即雙指并攏在邊一抹，使勁搖頭如撥浪鼓。

裴錢說道：“師父讓我捎句話給你，那幾個蠻荒余孽攪局者，他已經有一條線索了，心中多出一幅畫像，是那個化名豆蔻的蠻荒劍修。師父讓你放寬心些，他自有手段，有機會順藤瓜，說不定可以將那個金丹境符箓修士一并找出。”

崔東山學那白發子做派，開始振臂高呼，“先生英明，先生神武，先生比真無敵還要無敵！”

裴錢說道：“馬苦玄已經死了。師父傷不輕，那把長劍夜游斷兩截了，承載妖族真名的那件本命法袍也破了，結果師父走了一趟玉宣國京城的崇觀，不知為何，竟然又傷了。師父讓我不用擔心，我倒是想要不擔心，只是沒辦法不擔心。”

崔東山點點頭。

裴錢說道：“師父這次閉關，除了躋仙人境，還重返止境歸真一層。”

崔東山猶豫了一下，好奇問道：“這是好事啊，你怎麼瞧著還是愁眉不展的樣子？”

裴錢默不作聲，也不喝酒。

崔東山說道：“在天外，幫著禮圣，配合那些高到不能再高的高人們，一起阻攔兩座天下相撞，先生負責主持大陣，很能打熬武夫魄的，所以先生從氣盛到歸真，其實是一件水到渠的事。”

裴錢悶悶說道：“師父沒有以‘最強’躋歸真。”

崔東山咧笑道：“這種事，本就強求不得，該是就是，不是就不是。何況如今浩然蠻荒兩座天下銜接，先前又是恰逢萬年難遇的‘下雨’期間，什麼稀奇古怪的人和事都會冒出來的，先生沒有得到最強二字，憾自然是憾的，卻也不至于讓大師姐你這麼郁悶吧……”

裴錢怔怔向遠方，不知是看到了昨天前天，還是想要看到明天后天。

崔東山搖頭晃肩，晃袖子，邀功道：“大師姐，你放心，那個搶走你師父的王八蛋，遲早會被我找出來的，到時候……”

猛然驚醒的崔東山就像被人掐住脖子，再說不出一個字。

緩緩轉頭，崔東山試探問道：“大師姐，莫非，難道？”

裴錢點頭道：“怪我。”

饒是崔東山都要撓撓頭，不知如何開口說話了。

要是換別人，當面與崔東山說這種話，崔東山跳起來就是一個大子，你誰啊，哪蔥啊，敢說這種大話，小小止境歸真一層的武夫，就敢篤定自己搶了我家先生的武運？不知天高地厚，得過幾次最強、撈到手幾份“武運饋贈”啊……

結果答案是裴錢。

于是崔東山就有點懵了。

裴錢輕聲道：“本來覺著給師父一個小小的驚喜，現在好了，我果然是個賠錢貨，對吧？”

崔東山哪怕心中有幾百個道理，也不覺得自己可以說服裴錢不必如此。本沒有用的。

所以崔東山就只好用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，出手掌擋在邊，著頭皮對自家先生直呼其名，小聲道：“陳平安，陳平安……”

裴錢火冒三丈，轉頭瞪眼道：“大白鵝，你作死啊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