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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劍來》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家在此山中

又有斗然派道士開口詢問,敢問是玉圭宗的姜老宗主?

米裕懶得回話。被自家人罵一句米劍仙,米裕可以無所謂。

姜尚真笑著點頭。米劍仙是青萍劍宗的,我可是落魄山的首席供奉,在外人這邊,可不能差了禮數。

小米粒趕讓周首席和余米把自己放下,一板一眼,與那些仙長們打了個有模有樣的道門稽首。

那幾位道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黑小姑娘。等到如此行禮,道士們幾乎都還禮了,只有一個面容冷峻的年,沒靜。

米裕瞥了眼那年,姜尚真笑了笑,他們都沒說什麼。

小米粒哪里顧得上這些個細節,忙著開心嘞。

除了暫作道場的扶搖麓,在集靈峰那棟竹樓之外,其實陳平安是有一座私人宅子的,只不過他從來不住,平時不管是讀書還是睡覺,仍然選在竹樓一樓。

今天這棟宅子卻有點熱鬧,因為山主老爺說要在這邊待客,于是暖樹下廚忙碌,準備食材,灶臺上擺滿了各種菜碟、佐料,小米粒捧著一只竹制吹火筒,坐在小板凳上,晃晃腦袋咧咧,先悉,演練演練,已經就位,隨時可以開工!

作為半個東道主的青,時不時就去神道山路那邊瞄幾眼,既擔心那位江水神兄弟路上耽擱了,更害怕還在竹樓一樓讀書的山主老爺,庶務繁重,臨時反悔,說不來就不來了。

江水神虞闞寵若驚,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神,畢竟是要“水神上山”,而且那座山頭,還落魄山。

只因為昨天陳靈均寄了一封信到青簡水府,說是要請他上山喝酒,約定了個時辰,卻沒說緣由。

今天虞闞一大早換了好幾衫,仙家法袍,水神服,文士裝束,只是如何都不滿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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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怕是奉旨宮,覲見黃庭國皇帝陛下,虞闞都遠遠沒有這麼張。

江是黃庭國僅次于寒食江的主要水脈之一,為青簡府主的虞闞,在大驪王朝禮部編訂的金玉譜牒上邊,神位是從五品。

白鵠江因為新近兼并了上游的鐵券河,那位被譽為人蕉的水神娘娘蕭鸞如今也是從五品,不過比起江,還是差了點底蘊。

他們這幾尊有資格開府的水神,是與黃庭國五岳山君品秩相當的,以前去黃庭國皇宮,說是覲見,其實也就跟串門差不多,畢竟別說是坐龍椅的皇帝,就是已經躺去皇陵的那些皇帝的老子、爺爺,他們這些山水神祇,已經見了不知幾個。什麼鮮淋漓的朝廷掌故,見不得的宮闈聞,虞闞、蕭鸞他們沒見過沒聽過?

虞闞離開水府,運轉本命水法神通,只見江水浪頭洶洶滾,名副其實的如有神助,水推水浪疊浪,有雷霆聲勢,浪頭轟轟然如雪花四濺,到了江邊界,升起一團碧綠水氣,虞闞形其中,駕霧遠游,臨近西邊大山,便照規矩按下云頭,現出形,因為腰懸一塊大驪刑部頒發的太平無事牌,虞闞得以免去諸多過關手續。

戰戰兢兢到了龍泉郡地界,老老實實在落魄山門口那邊與一位看門道士報備。

不知道從哪個旮旯驀然蹦出個白發子,自稱是份清貴的編譜,在旁記錄某年某月某日某人造訪落魄山。

虞闞趕忙自報水府名號,那白發子一一記錄在冊,卻是簡明扼要,沒有過多盤問,老氣橫秋說了句,陳靈均已經跟我還有仙尉道長都打過招呼了,準你上山。虞闞著頭皮,再與這位編譜和那頭別木簪、道袍裝束的看門人告罪一聲,一抖袖,從里邊摔出一塊雕細琢的袖珍“點將臺”模型,飄然墜地之際,從那翡翠點將臺掠出兩道纖細虹,頃刻間現出兩尊魁梧雄壯的披甲武將,與尋常男子量無異,他們來到府主虞闞后站定,或按刀柄,或捧長劍,各自屏氣凝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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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手水神沙場點兵的好戲,看得白發子一愣一愣,隨即哈哈大笑起來,好,又多出倆高手!

白發子就要重新掏出紙筆冊子,虞闞連忙解釋道:“這位仙長,他們不與小神一起登山,只在山腳候著,不敢勞煩仙長耗費筆墨。”

蝦兵蟹將丞相,鬼水仙俏宮娥,幾乎是寶瓶洲水府吏標配。

青簡府主虞闞左手邊那位統兵大將,黃甲,領八百澄蟹黃袍兵。右手邊那位洪胄,統率兩千冒稱盱眙兵的“銳”士卒。

所謂銳,就是勸酒賊,喝酒也銳氣,勢不可擋,總之酒桌上都是一把好手。

黃甲與洪胄,一個仰慕陳劍仙觀禮正山的豪杰壯舉,倍解氣,一個敬佩陳山主的墻里開花墻外香,當上了劍氣長城的

他們都是做夢都想見一見那陳平安的,所以一聽說虞府主要做客落魄山,兩位沙場、酒桌都不慫的江武將,一起找到虞闞,二話不說,拜金山倒玉柱,跪在地上,求著府主開恩,帶他們一起走趟落魄山,虞闞哪敢隨口答應此事,兩位將便開始歷數自己為江立過哪些功、流過多,說到,洪胄更是滿臉悲壯神了一鎧甲,撕了出一,好不容易找到那幾道傷疤……

當時伏地不起的黃甲抬頭瞥了眼同僚,趕忙低頭,忍著不笑出聲。

約莫洪胄也覺得不太像話,悻悻然,扯了扯上幾片破布,略微遮掩一番。

虞闞到底是講義氣的,一咬牙,就用了個取巧法子,用上了那座鎮府之寶的點將臺,帶著他們“渡”來此。

反正只是將這兩位心腹將放在山腳,看看山門牌坊,看看那落魄山的巍峨通天,如此這般,過過眼癮即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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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況他們自己也心里有數,陪著虞府君一同上山喝酒?那是萬萬不敢奢的。

一路飛奔下山,歡天喜地,今兒算是臉上有了,再去江水府討幾碗酒喝,再不心虛。

一躍,跳過山門牌坊,一下子就撞見了那位江水神兄弟、還有經常跟自己一起坐桌子底下喝酒的那倆傻帽,陳靈均噼里啪啦就是一大通,跟點著了竹似的,“老虞,怎麼這麼早就來了,還有小半個時辰呢。”

“黃大,還是老樣子,可以可以,威武雄壯啊,拳頭站人,胳膊跑馬,這腱子,羨慕哇,洪二,滿臉紅的,那幾位小嫂子舍得放過你,終于把腎給養好啦?你們不仗義,不把燒黃紙斬頭拜把子的兄弟當親兄弟哇,水府離我家落魄山,統共才幾步路?我這些年,修道勤勉,確實是忙了些,可我沒工夫去看你們,是你們哥倆不來看我的理由?嗯?啊?!”

畢竟是在落魄山的山腳,虞闞還得收著一點,輕聲道:“靈均,黃甲和洪胄今兒不上山,就在這山門口這邊等著,決不讓你為難就是了。”

那兩位水府將軍確是豪爽人,也不矯,各自出一只缽大手掌,與那青好像打暗號,手腕擰轉,拍來打去一番,再二話不說,一人抓起青的一側肩膀,就往桌子那邊拽,既然離著府主上山喝酒,還有一會兒功夫,那就多敘敘舊。

陳靈均高高抬臂一招手,立馬就有仙尉道長神殷勤,端來茶水。這就默契,排場!

道士仙尉忍住笑。就這點事,景清你昨兒還需要拉著自己練習好幾遍?貧道察言觀的功夫,其實很有一手。

小姑娘一路埋頭撒飛奔,雙車轱轆似的,火速下山,前來與景清稟報一份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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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靈均眨了眨眼睛,小米粒使勁點頭,千真萬確,好人山主親口說的,如果自己謊報軍,今晚酸菜魚!

陳靈均這才與虞闞他們幾個笑道:“哥幾個,一起上山喝酒!”

虞闞滿臉不敢相信,洪胄和黃甲倆糙漢,面面相覷。

他們三個跟著陳靈均來到一座宅子,便瞧見一襲青衫長褂,中年男子神溫和,雙手籠袖,站在一棟宅子的門口。

虞闞幾個都不知道怎麼進的宅子。

陳靈均言又止,山主老爺只是他的腦袋。

都落座后,陳平安親自煮茶待客,笑道:“酒菜還得再等會兒,我們先喝茶。”

虞闞臉部僵,木然點頭說好的好的,兩位水府大將更是繃,聲若蚊蠅。

陳平安笑道:“很早之前就聽陳靈均說過,虞府君的夢想是左手一只養劍葫,右手一只養劍葫。”

落魄山,其實有兩個山外的大名人,除了正山那位奇才兄夏侯瓚,再就是黃庭國江水神虞闞。

上次北岳地界山水神靈考評,作為主考的山君魏檗,將江青簡水府的丙上改了乙下,雖說只是升了一個臺階,就讓整座如喪考妣的水府歡天喜地。

麾下將們溜須拍馬不停,都說這就朝中有人好做,咱們虞府主,上邊有人!

還不止一位!

虞闞卻是有苦自知,魏山君,如今該喊魏神君了,曾經親自敲打過自己了,沒什麼疾言厲,確實是本沒必要的,只不過虞闞混了多年的山水場了,豈會聽不出某些言外之意。所以此次上山,虞府主可謂是如履薄冰,他甚至做好了被陳劍仙當面申飭的最壞打算。

陳平安給他們遞過去一杯茶,小米粒便立即跟上瓜子。

陳平安笑問道:“虞府主你們對大驪朝廷山水神靈察計一事,有沒有想法?今天就是拉家常,我家鄉這邊有句俗語,有個好鄰居,等于白撿一塊金。虞府主和洪將軍、黃將軍,都不用張。”

虞闞雙手接過茶杯,小心翼翼看了眼陳山主,眼角余發現青朝自己使勁點頭,約莫是鼓勵自己大膽開口,知無不言言無不盡?

虞闞聲道:“十年一評,實在是力太大了。如果改甲子一評,就可以稍微口氣。而且短短十年歲月,對于山水神靈而言,實在是太過短暫了,哪怕取個折中的法子,三十年一評也好……”

陳平安點頭道:“有道理的。”

兩位水府將軍神劇變,幾乎同時出腳,在桌子底下踹了踹自家府主。

那可是宗主國大驪王朝,那位崔國師親自訂下的規矩!

即便崔國師算是陳劍仙的師兄……那府主你就更不該如此說了。

陳平安微笑道:“那就改為三十年一評好了。一國山水神靈,可能都得謝謝虞府主。”

虞闞幾個,已經徹底傻眼了。

我們當然知道陳劍仙你老人家,劍通神,底蘊深厚,背景通天……可是這種涉及大驪王朝本國策的天大的事,別說是北岳魏神君說了不算,恐怕就連大驪宋氏的那位皇帝陛下,都要反復權衡再權衡,再經過多次書房議事,才能下定論啊。

陳平安笑道:“不聊這些,”

喝過茶,吃過一頓飯,其實都沒怎麼喝酒就是了,虞闞他們別說勸酒,說句實話,主敬酒個兩次,都是不合適的。

不過到底是幾杯酒下肚,他們終于不那麼拘束得好像如坐針氈了,而且陳劍仙確實是沒架子,而且不是那種故作平易近人的姿態,虞闞他們只是怕這位充滿傳奇彩的陳劍仙,他們又不是傻子,難道真如陳靈均所說,他們落魄山,只要坐在桌上,就沒有境界?

陳平安站起,笑著將他們送到門口,說有機會就去青簡水府喝頓大酒,下次一定喝到盡興。

暖樹和小米粒收拾碗筷,青一路送到山門,再風返回,山主老爺還在廚房那邊幫忙收拾碗筷呢。

陳平安笑道:“了幾個不錯的朋友。”

忙碌的暖樹笑著抿起

小米粒說好人山主你忙去,有我給暖樹姐姐搭把手,呵,纖塵不染!

跟著山主老爺走出宅子,青歉意道:“老爺,覺得煩,對吧?”

陳平安輕聲笑道:“如果這點事都覺得煩,還怎麼當山主,當甩手掌柜好了麼。再說了,我就算再忙,不得給你撐撐場子?”

陳靈均嘿嘿笑著。

陳平安站在門口,微笑道:“事事近,千頭萬緒,如兵臨城下,老子必須以一敵萬。”

“啊?”

“不可全在此功夫,卻不可無此功夫。居山煉氣問道,世事上磨心,都是缺一不可的修行。”

“哦。”

一板栗敲得青直接雙手抱頭。

陳平安氣笑道:“把小米粒喊過來,你去廚房幫忙。”

陳靈均摔著兩只袖子,大搖大擺返回灶房那邊。

小米粒跑出來,一臉迷糊。

陳平安笑道:“走,咱們一起待客,再不見面個頭,就真說不過去了。”

小米粒想了想,就要摘下那只心的棉布挎包,免得讓人覺得稚,連累好人山主一起丟人現眼。

不曾想陳平安蹲下,拍了拍脖子。

小米粒撓撓臉,抱住好人山主的脖子。陳平安站起,走向那幾相鄰的雅靜宅子。

騎在陳平安脖子上,小米粒小聲說道:“到了門口,就把我放下來,好人山主再敲門。”

陳平安微笑道:“于道友都不覺得有此必要。”

“哇,這話說得霸氣啊。”

“那必須的,老江湖了。”

家在落魄山的啞湖大水怪,雙手疊放在陳好人的腦袋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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