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狗幾乎是瞬間就來到屋,同時施展出六七種劍、道法,仍是沒能找出任何蛛馬跡。
陳平安臉沉,手擋在脖子那邊,還在罵罵咧咧。
一開始謝狗還以為是山主演呢。
結果很快就發現陳平安指間滲出。
謝狗沉聲問道:“怎麼回事?”
陳平安挪開手掌,只見脖頸出現了一條鮮淋漓的傷痕,就像市井俗子被一鐵強行勒出的傷口。
謝狗瞇眼問道:“你是不是被誰抓住把柄了,生辰八字,還有本命瓷碎片?此外我可以確定,能夠抖摟這一手的,必然是一位十四境修士。不太可能是那一小撮老的,反正就那麼幾個,數得著的,他們要出手早就出手了,不至于拖到今天再對付你。于玄那幫徒子徒孫?如今就在山中,近倒是近了,問題是不可能啊,我早就把他們翻了個底朝天,他們那點微末道行,絕對沒有這份本事,還是有某位十四境躲在極遠,給你來了這麼一下狠手。陳平安,對不住,我確實可以斬因果,但是沿著某條因果線溯流而上,我目前還是做不到。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這有什麼對不住的,本就是一種防不勝防的山巔招,只能多提防。”
謝狗猶豫了一下,還是忍住話頭。這類飛來橫禍,無妄之災,實則是有緣由的。
陳平安心知肚明,同樣沒說什麼。
此事涉及到了玄之又玄的命理運勢,與陳平安新收的某位學生有關。
陳平安反而笑道:“好事,這恰好說明我收的弟子,運道到底有多強。”
謝狗覺得很奇怪,陳平安不是那種苦中作樂,不是自嘲解憂,確實還高興的。
謝狗小聲道:“那小子,克你呢。”
陳平安站起,神采奕奕,說道:“所以我更要保護好他。”
謝狗一臉懵,這是什麼道理?
與此同時,陳平安向謝狗,謝狗立即點頭道:“這件事,我保證跟誰都不說。”
見陳平安還是不太滿意,謝狗只得有氣無力補了一句,“行行行,小陌都不例外。”
直到這一刻,謝狗才真正明白為何小陌愿意留在此人邊。
陳平安和小陌都是強者,他們看待這個世道的眼神,都是一樣的,都很堅定,而且溫。
陳平安有點遭不住謝狗的視線,只得想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,“謝狗啊,追求小陌都一萬年了,可不能見異思遷啊。”
謝狗雙手使勁按住貂帽,氣得直跺腳,怒道:“山主,你平日里但凡見著個漂亮人,就目不斜視,生怕走了風聲,被寧姚秋后算賬,憑啥唯獨到我這邊,都敢隨便調侃打趣了,啊?!”
陳平安忍俊不,抱拳搖晃幾下,算是與貂帽賠禮道歉了。
關了門,陳平安繼續煉劍。
米裕舍不得使用三山符,反正崔宗主給的假期不短,剛好想要走一趟老龍城,米裕就直接劍海去往寶瓶洲。
一位大劍仙忙于趕路的劍速度,真心不慢。結果才出桐葉洲陸地,就被半道攔截,竟是周首席,手里還拎著個白玄。
白玄瞧見了米大劍仙,也只是點點頭,下宗首席供奉而已。米裕早就習以為常,白玄如果不這樣,反而覺得別扭。
趁著裴錢在大那邊瞎忙,白玄就想著去落魄山那邊看一看曹師傅,與湊巧做客青萍劍宗雪峰的周首席一拍即合,說走就走。
這天落魄山又來了個訪客,白發子不等道士仙尉開口詢問,就已經蹦出來,笑呵呵問道:“何方神圣,報上名來。”
可把白發子樂壞了,如今咱們落魄山真是生意興隆,財源滾滾啊。這不又來個小金丹。
那個瞧著有幾分神弱的英俊男子,恭敬抱拳道:“靈飛宮,溫仔細。此次冒昧拜訪,是想要跟裴宗師認真問拳一場。”
溫仔細已經很久沒能凝神煉氣了,再這麼耗下去,他估計就要徹底大道斷絕,實在是不來不行,每次呼吸吐納,一閉眼,滿腦子都是那張笑容古怪、越看越滲人的臉龐,是道人心魔征兆無疑。志向高遠的溫仔細,哪敢將這種事不當回事,只能是著頭皮來此正兒八經請……教拳一場。
白發子看了眼道士仙尉,只是個編譜,可不負責待客,何況來客還是找那裴錢的,若是多說幾句,小心被謝狗去郭盟主那邊告狀。仙尉又不知道裴錢如今在何,就跟那白發子大眼瞪小眼,都沒轍。溫仔細更是無奈,只好讓那道士通報一聲,說自己近期就在槐黃縣城找地方住下,會經常來此叨擾,直到裴宗師愿意現答應切磋為止。
白發子有些憾,既然這個金丹不登山,就沒辦法錄名了。
玉宣國京城長寧縣,青婦在那座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崇觀,待得實在無聊,就想要出門散心一趟,不如去落魄山瞅瞅?
先風到了紅燭鎮那邊,走過棋墩山,晃悠悠來到了山門口,自顧自坐在那張空桌旁,頭別木簪的年輕道士,便端來茶水。
本來心不錯的青婦人,瞧見一道影之后,便霎時間俏臉寒霜,后者更是心虛,剛想避其鋒芒,三十六計走為上計,就被那青婦冷笑道:“姜老宗主,走什麼,如果沒記錯,你可是這里的首席供奉,不待客?”
姜尚真倍無奈,只得乖乖飄落在地,出個笑臉,“久別重逢,乍見翻疑夢,容別后還如故,歲月額外優待蕭娘。”
一旁白玄和米裕都倍好奇。
這位施展了障眼法的青婦,便是櫻桃青候補魁首之一,蕭樸。姜尚真可沒招惹過,只是早年在北俱蘆洲,那會兒青春懵懂,年無知,與的一位,哦不對,是兩位閨中好友有些誤會。至于這位“蕭娘”,祖籍在那中土神洲某個古老王朝的揚州,嘿,蕭娘臉薄難勝淚,桃葉眉長易覺愁。怎麼都有九十文的姿容氣度,刺客?蕭娘是刺客咋了,年輕人懂個屁,蕭娘有此份,不得格外增彩啊,必須九十五!
蕭樸冷笑連連,好像都不樂意跟姜尚真多待片刻,竟是直接起離去。
姜尚真心生疑,來這里做什麼?該不會是已經與山主打過照面了?
先不想這些有的沒的,姜尚真笑問道:“仙尉道長,大風兄弟呢?”
仙尉笑道:“他如今在跳魚山每天給人教拳,就搬去那邊住下了。”
姜尚真與仙尉對視一眼,各自點頭,勾肩搭背湊一堆去了。看門不看門,山門都在的。
米裕徒步登山,他對觀看鏡花水月不太興趣。
白玄直接去了拜劍臺那邊,風塵仆仆奔波勞碌的,必須犒勞犒勞自己,先來一壺枸杞茶,再去找陳靈均敘舊。
雙手負后,好像在巡查地盤,白玄瞪大眼睛,問道:“老聾兒,你趕打自己幾耳,我莫不是在做夢吧?”
姜尚真可以觀看的鏡花水月,只說鄭大風和陳靈均沾過的,就有五十多場。周首席的家底,深不見底吶。
比如當下這一場,就有個濃妝艷抹的胖子,姜尚真稱之為金藕姐姐,最是慕風雪廟魏晉,魏大劍仙。
排第二位的,便是那位不知名字只知姓氏的姜大哥了。魏劍仙靠臉,姜大哥靠腰包。
姜尚真本想多聊幾句葷話,只是另外一場鏡花水月已經開啟,趕砸下一顆小暑錢,與那位金藕姐姐告罪一聲,說自家通房丫鬟把被褥捂熱了,姜哥去也。
有個名為“倒姜宗”的松散門派,家鄉桐葉洲,第二家鄉北俱蘆洲、和自家宗門所在的寶瓶洲,三洲修士都有。
有位自稱與姜尚真有海深仇的“崩了真君”,千辛萬苦,靠著勤勤懇懇點卯、瘋狂砸錢和花樣百出的瘋狗咬人,終于混到了三把手的高位。再往上爬兩個臺階,咱們姜次席,可就要當上宗主,坐頭把椅了。
等到姜尚真火急火燎打開這場鏡花水月,便聽見有人正在譏諷那姜賊是個繡花枕頭,汲深綆短,鞭長莫及……有人正在詛咒姜賊再掙不著半顆銅錢,大早起來去拾糞,得三天沒拉屎……姜尚真立即砸下好幾顆小暑錢,連聲好,一聽到崩了真君的悉嗓音,真有一種主心骨和頂梁柱來了的覺,一時間紛紛砸錢只為喊一嗓子,恭維起崩了真君姜次席的英明神武。
有那擔任倒姜宗首席供奉的子,一口氣砸了好幾顆小暑錢,嗓音狠厲道:“老娘總有一天要把那廝里的多余玩意,剁下來泡酒喝。”
換別的地方,一個子說這種話,好像是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虧本路數。
但是倒姜宗不一樣,立即就有人跟著砸錢,喝彩好,那子又砸了顆小暑錢,笑問一句,崩了真君,你跟老娘玩空城計呢?
姜尚真趕撤掉鏡花水月,默默念叨我不慌。
被裴宗師親自教了拳,那天走了足足兩個時辰的六步走樁,如今八人練拳更加勤勉,再與那位岑師傅學拳,就帶了幾分敬畏。
落魄山后山那邊,住著一雙上柱國曹氏子弟,年曹蔭和曹鴦,一個字生,一個小名梧桐。曹蔭是一位觀海境瓶頸劍修,曹鴦剛剛躋五境。他們今天是來跳魚山這邊看幾個朋友的,曹蔭與一雙同胞姐妹和一對兄妹,都是沾親帶故的關系,一雙同胞姐妹,丁窈修行,丁窕學武。而武善弋、武籠都兄妹,都學武。而丁、武兩家,與曹氏都是姻親,當然是一種高攀了。豪門世族通婚聯姻,實屬正常,大驪京城的意遲巷和篪兒街,始終保持一個默契,就是兩個上柱國姓氏之間,幾乎沒有婚嫁,偶有例外,也都不敢大張旗鼓,恨不得跳過所有繁縟禮節,直接丟房算了。
曹蔭并不擔心落魄山會有什麼看法,這種禮數上的人往來,如果故意忽略不見,反而才是不近人。何況他很清楚,落魄山風氣如何,尤其是陳山主的襟氣度,早就讓曹氏年佩服得無以復加,曹氏祖訓有一句“心誠溫,氣和辭婉”,不就是說陳山主的?
鄭師傅大概是個常年不洗腳的,教拳之余,就坐在板凳上了布鞋,在那邊摳腳。
因為確定鄭師傅是個肚里有貨的真正高人,所以還是有幾個年愿意蹲在一旁問些拳法問題,一個個只覺得學拳不易。
鄭大風隨口解答了幾個問題,突然朝一個名武善戈的年遞過手去,“聞一聞,是酸辣味的?還是醬香的?”
那武善戈連滾帶爬跑遠,結果背后鄭師傅來了一句,小賊往哪里跑,看鏢!
曹蔭在這邊,與十分相的鄭先生聊了一會兒,再與武善戈他們幾個敘舊幾句,就帶著曹鴦去別。
鄭大風對邊一個沉默年笑道:“拳是自家拳,休爭三寸氣,白了年頭。”
陳靈均得知白玄回到了落魄山,一邊去拜劍臺找白玄,一邊暗中通知裴錢。
落魄山,論資排輩沒輸過誰。若論鐵骨錚錚,義薄云天,青小更是舍我其誰。
要說赤膽忠心……那個喜歡一口一個老祖的白發子,也有幾把刷子。至于白玄,到底年紀小,還是差了點火候。
蓮藕福地的武學天下第一人,鐘倩鐘大宗師,跟那位米裕米大劍仙,可謂一見如故。大概算是英雄惜英雄吧。
躺在椅子上嗮太。吃飯的點到了,他們就去老廚子那邊,鐘倩挑三揀四幾句,再約好下頓飯炒哪幾個菜,今兒宵夜喝什麼酒。
這天暮里,集靈峰主道臺階上,米裕和姜尚真分別抓住小米粒的一只小手,他們再幫拿著金扁擔和綠竹杖,小米粒咧簸箕大,哈哈笑著,飛嘍飛嘍。一起往山頂晃去。
山頂那邊,有在此賞景的羽化山道士忍不住詢問,可是米劍仙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