甚至還有一些小道消息，早年于玄曾經私底下找到過葉澹，詢問有無擔任桃符山祖師堂掌律道士的想法。說沒有。

外界傳聞，葉澹的理由是自己道行太低，難當大任。

可事實上，沒有這些廢話。葉澹與那祖師于玄，從頭到尾，就只是說了“沒有”二字。

跳魚山這邊，不過是六個修道胚子，而傳道之人，就有落魄山次席供奉謝狗，被抓過幾天壯丁的記名供奉甘棠，再加上從集靈峰搬到這邊的四位中土神洲道門高真。八人山修行，幫忙傳道的師父，如今就有六個。

學道與傳道雙方，豈不是幾乎等于一對一？！

一般山上所謂親傳，也多是一位師父帶幾個嫡傳的況，哪有這種可遇不可求、做夢都不敢想的特殊待遇？

這讓跳魚山學道八人，個個雀躍不已，相互鼓勵，絕對不能錯過如此機緣造化。

最先來到跳魚山當師傅的那個貂帽，自稱道號白景，曾經砍過幾頭王座大妖……誰敢相信這種事，誰都心中存疑。

約莫是在劍氣長城的戰場上，前天朝某頭王座大妖遙遙祭出過一把飛劍，昨日再對另外一頭王座大妖遠遠丟出一記法，就算“砍過”？

對待傳道一事，謝狗也沒什麼耐心，經常是他們每有提問，總喜歡把“次席”放在上的謝供奉，便會與某人干瞪眼，面面相覷，后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問得太玄乎還是太淺。后來謝狗覺得他們先前的學道路徑，都太不堪目了，便隨便丟了幾種煉氣吐納、府搬運法，總計六種，剛好屬于六個門類，讓他們好好修習，不可挑三揀四，都學起來，過段時日就會檢驗果，先確定了他們學習不同道法的大致資質好壞，再做決定，如何給他們量傳道，開小灶。

八人不明就里，他們資質再好，再被說是修道天才，終究是寶瓶洲某國某地的鶴立群者。

哪里知道“白景”這個道號的意義，哪里知道這個貂帽，是遠古大地上，一片鶴群“道士”中，當之無愧的如龍者。

不管怎麼說，在他們八人心中，至是暫時，這位謝師傅的修道造詣，反而似乎不如后邊來的那個“一般供奉”甘棠，甘師傅好歹有問必答，所有疑都可以一一幫忙解，而且解答得極為準，有的放矢，

老聾兒啞吃黃連，偶爾小心翼翼向遠的白景前輩，后者面帶微笑，點點頭，丟個或鼓勵或欣的眼神，教得不差。

害得老聾兒都要擔心，自己這個湊數打短工的，會不會就這麼變長工。

來自祖庭桃符山，是那鶴背峰楊玄寶的首徒，香，元嬰境。按輩分算，是符箓于玄的孫兒輩，其實已經高到不能再高了。

飛仙宮魯壁魚，天君薛直歲的再傳弟子。斗然派掌門梅真的嫡傳弟子，白。還有桃符山一候峰，梁朝冠。三位年紀輕輕的金丹地仙，其中梁朝冠還是一位劍修，當年丹二品之時，同時孕育出一把本命飛劍，丹與劍出之際，周氣一匝，飛劍隨氣轉，梁朝冠人天地之，便有晦朔弦循環一遍的祥瑞異象生發，更讓那一候峰祖師堂供奉的那部祖傳道書《混元八景劍經》，“蠢蠢”，似拜謁，如恭賀。

師尊立即幫忙與祖師堂稟報這個天大喜訊，所以梁朝冠才有資格去過一趟云夢天。

他與鶴背峰香，一向是誰都看不順眼誰，一個覺得對方是躺在功勞簿上福的主兒，每次現，眼睛都是長在眉上邊的。一個覺得對方是因為修道資質太一般，才會在符箓大道之外橫生枝節，了個什麼劍修，將來有甚出息。

如果不是這趟落魄山之行，既然兩看相厭，自然不如不見。桃符山地界廣袤，二十余峰，山中道觀宮殿更是三百有余，道士數量之多，可想而知，在那兩座仙家渡口，多道士今日與誰一見，想要再見，就不知猴年馬月了。不曾想如今他們卻需要朝夕相，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。

白玄得到了郭竹酒的點撥，跟誰都沒打招呼，就閉關去了。說是閉關，不過是屋門一關，往那團一坐。

閉關破境，白玄不過用了一炷香功夫，出關之時，就已經是一位神完氣足、劍意沛然的龍門境劍修了。

一把本命飛劍縈繞白玄飛旋不停，如千百縷白云縈繞一座巍峨山岳，幾有一種浮云帶山游青天的跡象。

白玄一摔袖子，念了個“收”字，飛劍便復歸眉心。

本來聽見屋外鬧哄哄的，白玄就立馬不樂意了，看不起誰呢。

覺得自己閉關不一定能功，需要護關？還是覺得了個小小龍門境，就要與我道賀幾句？

都什麼臭病，咱們落魄山可不能被你們帶壞了風氣，如此虛榮做作，白大爺可不慣著你們！

剛要吃了幾斤砒霜，出了門就要見一個罵一個。結果白玄一轉頭，看到曹師傅也在呢，就坐在自己屋子廊下竹椅上邊，白玄立即著手，生生出滿臉燦爛笑容，小跑到那個青衫長褂布鞋著旱煙的家伙跟前，一個驀然站定，“曹師傅，擔心多余了哈。”

陳平安笑道：“此次閉關消耗，比我預期多出半炷香。下次閉關，再接再厲。”

小米粒坐在一旁，懷捧金扁擔和綠竹杖，雙手使勁無聲鼓掌，“厲害的厲害的。”

陳平安站起，將旱煙桿收袖中，揮了揮煙霧，微笑道：“老聾兒，跳魚山幫忙傳道一事，如今人手足夠，你這邊就可以不用管了，傳道授業的師傅太多，反而容易讓學道之人無從下手，貪多嚼不爛。當然，如果你自己對教學一事特別興趣，也可以去那邊多看幾眼，總之就是此事不強求，全憑你的個人好。”

老聾兒如獲大赦，本來苦哈哈皺著的一張老臉，漸有舒展貌。

不曾想那白景前輩斜眼看來，想跑？！

你這一般供奉，份不高，架子恁大，還想從我和小陌這邊請教幾門劍？知不知道遠古歲月，得一兩句真傳，到底有多難？

當年有多開竅的妖族煉氣士，為了從某位得道之士那邊聽聞道法，愿意給那府的看門、當那道場的護山供奉，百年數百年？

老聾兒便知自己是上了賊船，只好故作思量狀，臨時改口道：“山主，我覺得做一件事，最好是有始有終。那跳魚山，不會每天去，免得妨礙別的師傅教學，偶爾去那邊看看，指點幾句，總歸不難，也該如此。”

陳平安一臉為難，善解人意道：“不會耽誤甘棠供奉的自修道吧？”

老聾兒看了眼年輕，大人也沒個確切的暗示，只好做個最不出錯的選擇，“不會，既然當了落魄山供奉，總要做點力所能及的事。”

就像一個傳道嚴苛的老師傅，與那憊懶徒弟詢問一句，小子修行如此勤懇，熬夜完道門課業，不會傷神吧，多多注意啊。

陳平安點頭道：“心意到了就行，跳魚山傳道一事，將就將就便足矣。”

老聾兒臉上帶笑，漂亮話都給你說了，我將就？豈不是就是不講究了？

這落魄山，真不是一個實誠人可以待的地方。真不是人待的地兒啊。

那姓陳的一走，老聾兒便見那白景前輩神不悅。

老聾兒心中苦悶，自己哪里又說錯話了？

離開拜劍臺之前，陳平安以心聲笑道：“等到小陌回山，你們倆多多，空傳授甘棠供奉一兩種適合他的上乘劍。”

謝狗不不愿說道：“老聾兒還不配讓小陌親自傳授劍，我倒是可以挑個心不錯的時候，傳授他兩種肋劍。”

這次到山主斜眼看次席。

謝狗只好誠心誠意解釋道：“山主唉，一樣劍兩個修道人啊，一種聞道便有三士之分，能一樣嘛。

“我之肋，卻是甘棠之無上珍寶。”

“放心吧，他到時候一定會恩戴德的。他娘的，換是我，若能幫幾個孩子隨隨便便傳道幾天，說幾籮筐廢話，就能跟誰學兩種……哪怕只是一種能讓白景心儀的高明劍，從這拜劍臺，到那跳魚山，我每天得跪著走過去，爬著去都愿意啊。山主，實不相瞞，當年我求道之心，極為堅定，心有所向便一往無前……”

陳平安無奈道：“前邊的話，我都相信，確實說得真誠。就是最后這句，你就別畫蛇添足了，小陌偶爾會跟我聊一些往事，你所謂的求道之心，不就是現在山澤野修的祖師爺？砍殺幾個，得了幾本籍，學會了，再去攔路下一撥，有聽著順耳的道號，就一并收下了。”

謝狗赧道：“小陌真是的，這也說啊。”

陳平安說道：“難怪鄭先生會對你刮目相看，原來是把你視為一條道上的前輩了。”

謝狗小心翼翼說道：“鄭城主也時常打家劫舍，殺人越貨，毀尸滅跡？”

陳平安笑道：“那不至于，要更含蓄，合乎規矩。畢竟是在浩然天下，若是在蠻荒，就不好說了。”

不會比周差？

謝狗說道：“如果不是山主開口，為之緩頰，我跟小陌都不太可能傳授劍給甘棠。”

陳平安好奇問道：“為何？”

謝狗咧笑道：“小陌不喜歡老聾兒這種慫包。”

小陌不喜歡，就跟著不喜歡。

陳平安說道：“你們有所不知，據避暑行宮的錄記載，這位龍聲道友，年輕那會兒也曾壯舉過。老聾兒不愿打開這壺陳年老酒，邀人暢飲，我一個外人就不好越俎代庖了。”

一艘來了牛角渡就不走的洲渡船“龍蛇蹤”，免費租借給落魄山一百年，可謂是天上掉餡餅、還直接送到邊的好事。

姜尚真已經將渡船仔細逛了一遍，搖搖頭，中不足。

就算于老真人誠意更多幾分，愿意主將幾十張主要圖紙、數以百計的附錄圖紙，一并送給落魄山，到了陳平安手上，恐怕也是廢紙一堆。

道理再簡單不過，需要陳平安去一一拆解的單張符箓，略計算一下，就有三百六十多張。

世間符舟，數量極多。

這一艘，堪稱“符舟”的老祖宗。

年時的姜尚真，曾經跟荀老兒問過一個很天真的問題，為何不將那些祖師堂傳道法公開，讓門派的譜牒修士誰都能學。

老人只是拍了拍年的腦袋，用一句話含糊過去，等你哪天當家做主了，就會知道愿意不愿意跟可以不可以是兩回事。

村塾那邊換了個說是為陳先生代課一段時日的姜夫子。

也不知道姜夫子登門與某位潑辣婦人說了什麼，第二天就有個從村塾退學轉去別村蒙學的孩子，蹦蹦跳跳來上課了，每天不用走遠路上學放學，這個蒙開心得很。

大上，十來個村塾蒙，有更喜歡姜夫子的，也有更喜歡陳先生的。

丁道士獨自一人返回落魄山，神復雜。

聽說陳先生在那扶搖麓閉關，幸好山主閉關之前，留了個口信給小米粒，說是丁道士返回之時，就讓他走趟扶搖麓找自己論道。

陳平安確實在閉關煉劍。

護關的，還是謝狗。

所以謝狗現在對那老聾兒是愈發不滿意了，蹲著茅坑不拉屎嘛。再這麼出工不出力，一般供奉的頭銜都給你摘掉。

不過山主此次閉關之前，卻說自然有人愿意代替甘棠供奉，跳魚山的傳道師傅，還是會湊足六人之數的。

就是眼前這個道士？

謝狗問道：“去而復還，所求何事？”

文縐縐說話，誰還不會吶。

丁道士以心聲問道：“小道與前輩的言語，會不會打攪到陳先生閉關？”

謝狗笑著搖頭道：“不會，咫尺之隔，無異于兩座天地。憑你這點道行，想要吵也吵不到咱們山主煉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