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天雨,各擎一傘,滔滔不絕,笑語長談。
朱斂是忙里閑,來到山門牌坊這邊,要與賈老神仙親自道賀幾句。
賈老神仙是經常來山腳這邊,與勞苦功高的仙尉道長說幾句己話。
逢人就是海知己,見人便要稱兄道弟,深久究竟平常。
老廚子與賈老神仙,可不是這種人。都是年復一年日積月累的大好,屬于文火慢燉出滋味,小酌怡見真心。
如今落魄山有了兩艘洲渡船,一艘是陳山主憑本事從中土玄王朝那邊“買來”的風鳶渡船,一艘是跟桐葉洲大泉姚氏購得的嶄新“雷車”。而當了風鳶渡船二管事不久的賈晟,要升了,因為山主閉關之前,就決定讓賈老神仙當渡船雷車的總管事,至于負責為洲渡船護道的人選,也讓賈晟自己挑選。
賈老神仙聞弦知雅意,咱們上山是要朝下宗出手了。
已是青萍劍宗那座書院擔任主講的賈老神仙,當然豁得出這張老臉。
朱斂說賈老神仙有的忙了。賈晟嘆不已,貧道這算什麼忙不忙的,比起山主和朱老先生,就是給真正勞累之人搭把手的小事。
讓貧道做這做那的,這是往貧道肩上放擔子嗎?不是啊,山主這是往自己肩膀挑擔子呢。
哪里做得不對了,以山主的格和氣量,自然不會責人,只會自責。
與賈老神仙心,總是輕松愜意的。
相談甚歡,依依不舍臨別之際,朱斂讓賈老神仙有空去拜劍臺那邊坐坐。
賈晟比較猶豫,早就想去那邊拜山頭了,就是擔心會耽誤那位甘棠供奉煉劍修道。
朱斂笑著說不會。
賈老神仙便風返回騎龍巷,備了些酒水糕點,徒步山,走去拜劍臺。
卻被告知新近綽號甘一般的老聾兒,去了跳魚山傳道授課,何時回不好說。
賈老神仙便在檐下站著,氣定神閑,一邊躲雨,一邊等人。
先前陳山主與右護法一起閑逛跳魚山,說自己所欠了好些人債和文字債,絕對沒有任何的夸張。
霽峰劍房那邊,幾乎每天都會收到好幾封來歷猜都沒法猜的飛劍傳信,暖樹負責每天收信,給朱先生,林林總總的請帖手札已經攢了好幾大籮筐了。
等到陳平安開始閉關,朱斂還是按照先前自己提出的觀點,哪怕落魄山被外界認為是不近人,倨傲清高,山主依舊只需秉持一個宗旨,唯名與,不可假人。
與寄信人沒有任何香火的,朱斂就都先晾著,無一例外,至多過眼再錄檔,記在冊子上邊,許多書信一拆開,容可謂五花八門,有各種邀請陳山主參與慶典、幫忙給自家書齋、名勝亭閣題字的,陳山主若是實在沒有功夫贈予一幅墨寶,那他們能否自行從百劍仙、皕劍仙兩部印譜中集字。更有什麼雅集、詩社懇請陳先生大駕臨的,還有一些寄來的文集,希陳山主閑暇時幫忙寫序文、指正容一二的,更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家族、門派私事,或是指點江山的針砭時事,有勞陳站出來說句公道話的。有些必須回信,就都是朱斂代筆,模仿山主的口氣和筆跡,輕而易舉,小事一樁。
但是某些書信,例如這種直接署名趴地峰或是水經山的飛劍傳信,還是需要朱斂代勞回信,為自家山主解釋一二的。
朱斂的回信復函,一般措辭都比較委婉雅致,開頭多是“奉到來函,不勝愧”這些容。
“真人抬,題字一事,萬不敢當。”
“重新版刻兩部印譜一事,不愿災梨禍棗,晚輩實難答應,不識抬舉,辜負盛,既疚且。”
“惜被庶務纏,不得一覽,掌門信上所寫山水形勝,字字珠璣,心神往之,可當臥游。”
“貴派過,惶恐激……草草作復,書不字。”
不會虧待自己,謝狗從朱先生灶房那邊拿來幾碟豆腐和咸菜,再給自己煮了一鍋熱騰騰的米粥,粥飯是世間第一補人之嘛。
這天魏檗有要事相商,必須親自走一趟扶搖麓私人道場,結果就被那個兩頰酡紅、手捧一碗粥的貂帽攔著,蹲在廊道中,含糊不清說自家山主在閉關,誰都不見。
倒不是介意那個“誰”包括了自己,魏檗只是倍奇怪,“這家伙真閉關了?”
謝狗點點頭,幫忙澄清道:“真不是懶,故伎重演當那啥甩手掌柜,咱們山主這次閉關得很認真,很嚴肅,很鄭重其事。”
魏檗有些為難神。
謝狗立即來了神,抬了抬下,拿筷子輕輕一敲白碗,神驕傲道:“有事,跟我說,回頭幫你捎話。我好歹是次席供奉,落魄山五巨頭之外,就數我份最高、帽子最大了。”
魏檗笑著搖頭,“這件事,得跟陳平安當面說才行。沒事,也不是那麼著急,一旬過后,我再來這邊。在這期間,如果陳平安出關,謝次席就讓他走一趟披云山。”
謝狗說道:“一旬還是一個月,現在可說不準。”
魏檗笑道:“無妨,那我就每旬來此點卯一次。”
謝狗疑道:“啥事啊,值得堂堂夜游神君如此頻繁登門?”
魏檗想了想,“行吧,你幫著捎話,就說有件事,皇帝陛下那邊不好意思開口,就讓我來當說客了。既然答應了近期參加典禮,皇帝就是怕你家山主,太不把大驪新任國師的首次現廟堂當回事,雖說朝廷那邊確實沒有大張旗鼓的意思,肯定不會借助此事大做文章,可如果他一個人招呼也不打一聲,某天跑去了京城皇宮,只是參加早朝,了個面就立即走人,好像也說不過去。所以皇帝陛下的心思,就是希他稍微講一點排場。”
謝狗無奈道:“就這麼檔子事?夜游神君就當信使啦?”
魏檗面帶微笑道:“反正話已經帶到,該怎麼置,就看陳山主自己的意愿了。”
謝狗出言挽留道:“夜游神君這就走了?不多嘮幾句?杵這兒當門神,怪無聊的。”
被貂帽一口一個夜游神君說得頭大,魏檗實在是不愿意久留。
謝狗突然以心聲說道:“我隨手翻過箜篌的年譜冊子,上邊記錄了一個崔承仙的全椒山道士,先前來過這邊,在山腳桌邊坐了半天,我沒有毫察覺到異樣,他展現出來的境界修為,跟他的說話口氣,明顯對不上。扶搖洲全椒山,我去過一趟,著古怪,可不是尋常道士能夠守得住的。你是北岳主人,先前有無知到不對勁的地方?”
魏檗微微皺眉,搖頭道:“我也沒注意。”
如果有毫的異樣靜,魏檗肯定會第一時間盯著山門口那邊。既然不曾心起念,就只有兩種可能了,要麼這位訪客道行太淺,在山門口大放厥詞,吹牛皮不打草稿。要麼就是境界很高,能夠極好瞞修為,讓自己和白景都忽略了。最奇怪的地方,還是在于如今若有飛升境洲游歷寶瓶洲,得與那座大驪陪都上空的仿白玉京事先報備才行,如果假設對方是一位真人不相的云游仙人,能夠在落魄山的山門口停留那麼久,那就更能顯示出對方的不同尋常。
不用謝狗提醒,魏檗便散開神識,片刻之后,“略一觀,北岳地界,暫時沒有發現此人蹤跡。”
謝狗同樣是屏氣凝神,“只見”方才北岳廣袤山河,如有一條金長龍肆意游曳,風馳電掣巡狩轄境,由于一尊神君心念轉的速度太快,一洲北岳山河大地織出一張大網似的神識金,這般靜,除卻飛升境修士,煉氣士都是渾然不覺,卻瞞不過其余四岳神君。
可謝狗顯然信不過魏檗這門本命神通的效果,放下碗筷,起說道:“你要是信得過我,我可以附著在你的神識之上,再查探一番。”
魏檗點頭道:“那就再試試看。”
都是道高者,只需三言兩語,魏檗便以法暫時予謝狗一同巡游北岳的神君權柄。
謝狗很快就埋怨道:“不用搞以點帶面這一套,翻檢山河的速度太慢了。瞧不起我麼。只管散開神識,能有多散就多散。”
魏檗看了眼,謝狗點點頭,有竹道:“非是自夸,我們劍修的魄神魂,其堅韌程度,非同凡響。今兒必須讓夜游神君長長見識。”
霎時間,從扶搖麓作為起始,便有無數條金線拋出一條條弧線,落在遠遠近近的北岳版圖上邊,由點及面,縱橫錯。
這張金大網更加細。
魏檗收起神通,謝狗扶了扶貂帽,“要麼躲得深,要麼跑得快,肯定不是省油的燈。”
魏檗說道:“既然對方敢明正大現山門口,還與賈晟聊了那麼久,估計不太可能是什麼心懷叵測的鬼蜮之輩。”
山上修道之人,不論男,只要居高位,就容易樹大招風,招惹各路人士的好奇窺探之心。
就說米裕,在那桐葉洲,哪怕足不下船,就引來渡口多子對其一見鐘,紛紛起了慕之心?
魏檗本以為謝狗還要說點什麼,卻見貂帽鼓起腮幫,眨了眨眼睛。
好似眼神示意,夜游神君怎麼還不走,改變主意啦,打算多嘮幾句?
魏檗轉頭看了眼大門閉的竹屋,思量片刻,就要告辭一聲,地山河返回自家讀書,卻聽嘔了一聲。
魏檗趕轉頭去,看到那謝狗背對著自己,端著碗,吐了一碗。
貂帽抬起手背,了角,沒轉頭解釋什麼,大概是破天荒難為了?
魏檗到底善解人意,只當什麼都沒發生,就要返回披云山,卻見那謝狗仰起頭,“一飲而盡”。
這下子到有潔癖的魏檗,差點沒忍住當場干嘔起來。
謝狗吧唧吧唧,碎碎念著粒粒皆辛苦、由奢儉難啊,轉笑哈哈說道:“夜游神君,剛想起有件事,得跟你聊幾句。”
魏檗笑容尷尬,“不著急。”
夜游神君什麼的,好像已經不算什麼了。
謝狗說道:“要事,不拖延。”
魏檗心中幽幽嘆息一聲,坐在臺階上,“說說看。”
接下來謝狗所言,還真是不是一件小事,先說了真武山與落魄山的那樁買賣,這就意味著大驪錄記載為“甲六山”的龍脊山,只要風雪廟和龍泉劍宗點頭,便有機會正式劃撥到落魄山名下。至于大驪宋氏那邊,估計只怕陳山主不開這個口吧。魏檗心領神會,說風雪廟和阮邛那邊,自己去幫忙言說此事。之后便是落魄山早有預謀的買山大業了,同理,最想要促此事的,還是大驪王朝,比落魄山還著急。
驪珠天落地生之時,小鎮西邊群山,連同披云山在,總計六十有二。
自從龍泉劍宗都要主為落魄山騰地盤之后,如今還有十來個大大小小的仙家門派,屬于是著頭皮不搬。
阮邛是大驪王朝首席供奉,宋氏兩代帝王的座上賓,尚且需要如此“避嫌”,也確實由不得那十幾個門派不多想,不憂心。
實在是舍不得遷徙離開,到的一塊,還沒吧唧幾下,就要往外吐,擱誰都不愿意。
他們既不愿意做一筆虧錢甚至是蝕本的買賣,又擔心自己的不識趣,與龐然大的落魄山惡了關系,被記仇。
可他們又無阮邛的份、劉羨的面子,能夠讓魏神君親自手幫忙搬山。
明眼人都知道,落魄山在新州的一家獨大,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,是紅塵洪流,大勢所趨,螳臂當車,擋是肯定擋不住的。
當時魏檗遷走了神秀山在的七座山頭,分兩次購買手,前三后四,第二次的四座山頭里邊,其中就有劃撥給徐小橋的道場,舊名鑄山的煮海峰,還有新任宗主劉劍仙坐鎮的猶夷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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