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遠思滿苦，說話聲音稍低：“我本不知道其中緣故。是那日王庭聖者攻進來之前，我祖母意識到不對，用家中給我留了段傳音。”

他睜大眼睛看搖曳的葉片，苦笑著喃喃：“自古以來，生老病死是亙古不變的規矩，但人活一世，貪無盡，總要強求。這麽多年，不大人到訪過我們家，他們也如你這麽想象，居高位，知道得多，覺得金銀粟如此功，越來越強大，我們定有不世出的方。”

溫禾安靜靜地聽，若有所思，擷取對自己想知道的消息。

“我祖父和外祖母是和樂的格，好說話，年紀上來了就更是如此，不輕易得罪人，拒絕一件事都是打個哈哈就過了。我祖母在傳音中告訴我，百年前，王庭，天都乃至巫山、 九十窟都有人上門做客，話說得含蓄，可意思很明顯，都意在，我們家中立，不攪混水，也和平，一律對外說的是沒有。”

他指了指自己：“早些年我去問，斬釘截鐵得到的回複也是本沒這一回事。”

“直到聽到那段傳音。”

溫禾安等著他說下去，這一刻的心也有些微妙複雜，到了這一步，知道事將有關鍵的進展，等待著這個謎底，并將據它決定後續舉措。

徐遠思手掌握，用力了下，聲音下意識低下來，仿佛怕黑夜中還藏著什麽窺聽的東西，溫禾安順著他的視線轉了轉，擴出一道弧形結界，將兩人包裹在。

“結果是真有。”

徐遠思聳著肩苦笑：“金銀粟就是用這道制的。”

“聖者生命再長，總有消逝的一日，金銀粟卻能千秋萬代，日益強大。縱使這種強大的增幅很是緩慢，百年看不出什麽，千年看不出什麽，可萬載之後呢，金銀粟而今相當于一位聖者之力，屆時會不會堪比肩兩位，三位……這樣的東西，怎可能平白出來。”

溫禾安皺眉。不曾很快反應聯想到這一點上是因為年歲尚淺，對尋求逆天之道沒有任何想法，但能夠想象得到，有些人為了強行改命，會如何心積慮窮盡心思鑽研。

他們有自己的思維和邏輯，不是徐家一個否認的回答可以輕易打發的。

敲了敲椅邊，第一次表達一種不聲的催促，問：“什麽。”

徐遠思緩緩吐字：“八。”

溫禾安下意識問：“第八？”

“自然不是。”徐遠思搖頭，如實告知：“希，相思，牽掛，‘絕逢生’，守候，純淨，融合以及一樣聖者之。這八樣裏選四樣即可行逆轉之勢，創造奇跡，選六樣即為上乘，效果更好。難的是這八樣之中每一樣都需要有百人千人之數，用聖者之盛取封存，盛取時間前後不超過三日，越短越好，、越深越好。”

“前後順序，輔佐珍稀，都有嚴格繁多的要求。”

溫禾安將這些詞彙牢牢記住，在聽到純淨時想起了外島上那些村民，半晌，開口道：“都是好的字，聽起來和扯不上關系。”

徐遠思震驚的面不改，也震驚于抓源所在的本事，頷首啞聲說：“祖母跟我說，外人打聽都提，但徐家世世代代的家主并不如此稱呼它，他們只稱它為笈，獨創的笈。這麽多年，不是沒有先祖試過用這道笈想再創出一道金銀粟，然而難度太大，從來沒有功過。”

“百年前九州風雲會，我祖父祖母邀，也想看看族中子弟的本事，便都去了。我們傀陣師不行，單打獨鬥不是強項，就是那一次風雲會上，我祖父在房中襲，迷迷糊糊之間暈眩一片，依稀記得自己說了些話，清醒過來後卻好好地躺在床上，毫發無損，本不記得自己對什麽人說了什麽。”

徐家家主不是沒腦子的。當時那個形，他再猝不及防，再不擅打鬥也是個頂級傀陣師，能有能耐進退自如，隨意出手的，實力必然出神化，甚至可能是聖者。

這等人，哪個不是名滿九州。

若有他們心積慮，心心念念想知道的東西，也就只有這個。

“祖上留下金銀粟，又傳下祖訓，徐家世世代代，絕不可草菅人命，濫殺無辜，走火魔，這也是我們家遲遲沒有出現第二座金銀粟的原因——先輩們嘗試著收集笈時，經常容易走歧途。我祖母最後說，它會為笈還是，是就金銀粟還是人間慘劇，要看它最終落到什麽人手裏。”

“傷人命與不傷人命，善念還是惡念，效果不一樣。”

溫禾安安靜思索片刻，低聲說：“純淨……可以是一村一鎮一城之人發自心的心無雜念，信仰純一，固守自我，也可以是——”

可以是人為的麻痹，囚困，引導，最後讓他們死于這種“純淨”之下。

金銀粟能，取的是前者，是善念。

今日他們要的，取的是後者，是惡念。

溫禾安靜默了會，腦海中整理整件事，徐遠思都說到這份上了，幹脆一腦倒出來：“那日之後，我祖父惶惶了一陣，不確定自己說沒說，可因為一直心存疑慮，百年來曾暗中查過，也托人跟林家涉過，但都……九州太大，人一多，起邪門心思的便不。尤其是世家，誰都不敢說手腳完全幹淨。”

溫禾安沒有久待，又跟徐遠思說了幾句就轉離開，回了城東府宅。

陸嶼然不在，但商淮和羅青山都在。

溫禾安踏進小樓，見商淮手掌撐著桌面的一角，時不時看一下四方鏡，同時和羅青山閑扯，頓時了然，輕聲問：“在等阿枝？”

商淮飛快把四方鏡往桌面上一摁，眼皮跳了下，分明明磊落，但自打那出驚天的笑話之後，再聽邊人提起淩枝，總是下意識心虛，心虛之後琢磨出不對，才又恢複原有神態。

好幾次了都改不過來。

他含糊應了聲，轉而看向溫禾安，揚揚眉問：“明天就要進境了，二主東西都收拾好了？”

“該收的都收了。”溫禾安勾勾，朝門口了眼，溫聲說：“我也在等阿枝。另外，的事有進展了，想過來和你說一聲。”

商淮不由正，給倒了盞涼茶。

溫禾安將徐遠思的話撿著說了最重要的，商淮沒想到會有這樣大的突破，聽到一半眼睛就下意識瞇起來，腦中想法萬千，等聽到某個地方，他忍不住打斷：“等會，等會，什麽意思，徐家說巫山也有大人去他們家問？”

溫禾安抿了口涼茶，嗓子冰潤，垂睫螓首，說：“是。”

商淮狐疑地了下，去跟羅青山求證：“你說是不是八長老？還是畫仙那派的老頭？我覺三長老最近也不對，看我的時候眼神老嗖嗖放冷箭，我又沒得罪他。”

羅青山寫藥方的作停住，嘆息一聲，面無表地拆穿：“你不如將所有和你不對付的人都記下來，列為嫌犯得了。”

商淮笑了聲：“不要質疑天懸家的直覺。”

沉重的氣氛散去一些，溫禾安聽到商淮這個直覺也笑了下，回羅青山。

羅青山看時有些不自然，此刻一與對視，怔住，而後立馬低頭。巫醫整日紮頭在草藥和醫書當中，遮掩與圓的本領都不如常常在外與形形的人打道的商淮。

眼睛裏藏不住東西。

溫禾安微不可見皺眉，若有所思。

話是這樣說，商淮在屋裏踱步沉思，他在陸嶼然手下不知負責多事，平時不著調歸不著調，真要認真起來腦子轉得很快：“其中一家一直在使障眼法。”

“它做任何事都沒有單獨行，而是拉著另外兩家，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，混跡其中，外界即便有察覺，也本難以分辨。”

是的。

溫禾安心不在焉看著自己的手指，想：天都與巫山聯姻，王庭與天都之間又有個針對巫山的塘沽計劃，當年瑯州城事發，老人暴斃，除了已知的穆勒，王庭和巫山也有大人出現。在對徐家家主下手問取笈之前，三家都有人明裏暗裏去問過。西陵瞿家出事時是三家一起召開的九州盛會。

如果不是他們親自去了外島，如果不是陸嶼然的能解傀線必死之局，留下肖諳和聞央，如果不是看到了徐遠思的傀線，設局將他救下。就算外界有人察覺到了不對，也會在實力最為強勁的三家之中暈頭轉向，難以分辨。

這網織得太大，溫禾安已經知道了最為關鍵重要的一環，仍在迷霧之中。不確定自己祖母是死于徐家這“八”中的一道，希，相思……融合，祖母究竟是因為什麽才去接了那碗粥。

溫禾安看向商淮：“等我從境出來就提審穆勒吧。是一家惹的事還是兩家勾連，也該水落石出了。”

商淮點頭，這也是他們日前就商量好的，他沒有意見。

淩枝到了蘿州，但沒有直接來這裏，得知溫禾安有空後就無地拋棄了商淮，喜滋滋跟發消息，說自己這回帶了些好東西來，約在城中一家小吃做得很有特的茶肆中見。

陸嶼然回來的時候溫禾安不在，他垂眼在四方鏡上找到人，問：【在哪？】

回得快，看起來沒有在談正事：【阿枝到了，陪在茶樓裏聽戲。】

意思是短時間不會回來，陸嶼然盯著消息看了會，回：【回來了說一聲。】

【好。】

陸嶼然將羅青山到了書房，他奔波了一日，接收到的消息又多，此時在椅子上坐下，重重抵了下眉心，嗓音有些低啞：“九州修士出現妖化癥狀只可能是被妖染，但如果同時有外域王族脈呢？”

羅青山愣在原地，反應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自家公子說的況。

異域王族。

得虧他在巫山，巫山之後又著唯一一道防線，不然是這四個字，都有夠讓人懵的。

好半晌，羅青山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略帶遲疑地回答：“公子，屬下對異域了解不多，若是這種況，二主臉上的疤痕還有可能源自脈覺醒。”

他跟在陸嶼然後，不止一次跟那些人打過照面，見到過他們額心蠕的箭簇印記，也見到過兩只眼睛中間再長一只冷酷至極的銀白眼瞳，寒芒人。

跟上面這些相比，臉上裂道疤……倒也不算稀奇。

想要印證這個可能，比妖簡單很多，每個種族覺醒的能力不一樣，會有的癥狀也不一樣，臉上會不會有這道痕，一問溶族人便知。這也是陸嶼然想要拜訪奚荼的主要目的。

陸嶼然朝羅青山擺了擺手。

“等會。”在羅青山轉之際，陸嶼然擡眼，說：“拿點簍榆來。”

羅青山最怕聽到這三個字，但也無可奈何。

幾個時辰前與公子談及妖，他是真怕二主失控，然自家公子丟下一句他看著——這東西怎麽看？能怎麽看？只能一次次用他的鎮著，就跟每年鎮住妖骸山脈裏龐大的妖氣一樣。

他從藥箱裏拿出小玉瓶，放在桌面上，道：“而今已至春五月，用簍榆應當能夠完全止，但公子還是要注意，次數不能過于頻繁，若有止不住的況，一定要回來重新包紮。”

“知道。”

羅青山一走，商淮就進了書房，他將溫禾安給出的消息複述了一遍，說：“基本已經能斷定是王庭做的了，但天都……我有點拿不準是不是他們在用迷魂陣，這種可能不大。不管是誰在做這件事，他們族中肯定是出大事了。”

他低聲音：“巫山也有人牽連進去，不知道是不是誣陷。”

“徐家家主坐鎮傀陣世家久矣，未見真人，未有確切證據，不會相信別人的構陷。”陸嶼然用指尖敲了敲桌面，下了命令：“先自查。巫山不是藏污納垢的地方，容不下。”

商淮毫不意外地應聲。

深夜，孤月高懸。

羅青山輾轉難眠，跟陸嶼然差後他本應該倒頭長睡一場，但這段時間可能是魔怔了，現在躺下來腦子也停不下來，睡意很淺，一會醒一會睡，還能聽到隔壁商淮在書房和房門間往返穿梭的腳步。

半個時辰後，所有的靜都停了。

羅青山如釋重負準備闔眼，卻見自己四方鏡閃了一下。這個時間點，他想不到還有誰會給自己發消息。

起來一看，是段長消息：【深夜打擾羅公子休息了，想問公子上有沒有能醒‘瓊冬’酒的藥，若是有的話，能否人送到城北的南槐茶樓，靈石我轉公子靈莊上，麻煩了。】

客氣到令人難以拒絕。

羅青山不用應氣息都知道這是誰發來的消息，溫禾安是他見過最溫和有禮貌，發自心謙虛的子，很能有人不被這種氣質吸引。因此爬起來的時候，他是半點脾氣也沒有。

瓊冬由數種靈藥材勾兌配比而，滋味甘甜，綿長清冽，後勁足，是上好的滋補之。平常喝也沒什麽，不用刻意醒酒，但大概是明天要進境，怕耽誤事，保險起見才給他發這條消息。

對付妖羅青山是暫時沒找到什麽有效方法，但配個醒酒藥，是眼睛都不用睜。

半刻鐘後，他敲響了商淮的房門。

商淮人往門邊一靠，睡眼惺忪，睜開半條看他：“大醫師，您有什麽事。”

羅青山將這事大概說了下，他倒是想得很徹明白，于于理這東西都不該他去送，他不敢。先不論怎麽面對公子的冷臉，退一步來講，甭管是溫禾安還是淩枝，一個沒控制好，他今夜就能魂歸西天。

商淮算是聽明白了，他冷笑著就要關門：“你不敢，我就敢了？我就算被打死了你家公子都不見得會為我出個頭……你找道去。”

羅青山在原地杵了半晌，見他這邊是真靠不上，還是上樓握著瓷瓶敲響了陸嶼然的房門。

半晌，門從裏面被抵開。

陸嶼然才洗漱過，上淌著肆意的氣，見是羅青山，無聲提了下眉。

羅青山如實說了。

陸嶼然像是知道什麽，反應算是平靜，當即只掀了掀眼，接過那個瓷瓶，問：“人在哪？”

羅青山回自己房間的時候，商淮還環靠在門邊，聽著腳步聲勉強睜開了眼睛，聲音裏不難聽出困意：“你等會，究竟是誰醉了。我怎麽聽說溫禾安千杯不倒，沒誰能喝得過。”

羅青山想了想四方鏡上那條邏輯清晰，措辭客氣的消息，頗為嚴謹地回：“我覺得，醉的應當不是，是你的救命恩人。”

商淮與他對視了會，被“救命恩人”這四個字提點得頭皮都痛，他深深吸了口氣，這下完全清醒了。當即一字不發回到房間裏，點燈，找四方鏡，最後勾上一件外衫套上，撐著二樓扶欄一躍而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