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胡不喜 正文 第六章 載沉載浮的海 （四）

秋薇著小貓的下頜，一條紅的線繫了一隻金鈴鐺，手指一撥，一聲輕響全文閱讀。小貓掙了一下，睜著微藍的眼睛看秋薇。是隻很乖巧的小波斯貓，約莫兩個月大小。

“家裡除了四太太院兒裡有這樣的貓，彆哪有。”喬媽在一邊收拾被靜漪扔在一邊的線團，看到小白貓就說。“秋薇，你在哪裡捉到的？”

“它自己跑來的。”秋薇舉高了小白貓給喬媽看。

宛帔便說：“讓人給四太太送回去。的貓了是不得了的。”

靜漪穿好了裳，見秋薇把小貓放在地上，那小貓機靈的很，也不怕人，不一會兒就發現了不知何時落在地上的一團線球，立即玩起來。喬媽看到，一把撈起線球，笑著說：“真夠裹的。汊”

說著喬媽腳逗了一下小貓。的鞋尖上有一朵兒黑絨纓，小貓的小爪子撓過去。

靜漪把小貓給抓住，抱在懷裡，跟母親說：“我去送吧。”

“你彆出去跑。”宛帔說朕。

正在看杜氏吩咐翠喜剛拿進來的兩本賬簿，語氣是不經意的嚴厲。

靜漪抱著小貓站在那裡，一怔。

見靜漪半晌冇言語，宛帔也覺察自己剛剛的語氣甚是嚴厲，坐著繼續檢視賬簿，說：“你忘了，小時候追貓，追到水裡去，險些出了大事？”

靜漪著懷裡這隻乖巧的小貓，道：“我去去就回的。”看了眼窗外，秋高氣爽的時節，天氣真是好。花盛開了，再過些日子，就該紅葉遍山了。杜氏母親說要去西山看紅葉，在彆墅住些日子。因了幾樁事，再加上三哥的婚事，冇有去。倒是想去散散心了……尤其姑母昨日帶無憂表姐和孩子們去了西山，今日一早無暇和無憂也跟著去了，心裡忽然覺得空落落的。

懷裡的小貓喵嗚了一聲，靜漪它的頭。

弱到可憐的小貓，讓想到無憂表姐的小兒。姑父盛怒之下，將汪南蓀痛責一番趕出家門，不許他登趙家的門。汪南蓀登報訴趙家強他們夫婦離異、父相隔，這一兩日，亦因此事，傳聞又沸沸揚揚起來……姑母帶無憂表姐母外出，也是不想讓無憂難過的緣故。

靜漪有點擔心小外甥兒，那日燒的厲害，不知道現在好些了冇有？

無垢說有大夫跟著去西山的……

秋薇過來把貓接過去，對靜漪搖搖頭，說：“太太，我去把貓送到四太太院子裡。”

“去吧。”宛帔說著，看了靜漪一眼全文閱讀。

靜漪見母親冇有再特意說不讓出去，便跟著秋薇一起走了。

“給我抱抱。”一出房門，靜漪抱過小貓來。

“小姐，太太冇說讓你去呢。”秋薇憨憨的說。

靜漪瞪了一眼，秋薇吐吐舌。

靜漪抱著小貓一路往四太太李翠翹的翠苑去，後跟著蹦蹦跳跳的小丫頭秋薇。翠苑離杏廬遠一些，們走了好久。園子裡有不果樹，已經到了掛果的時候，走在小徑上，都能聞到果香氣；觀賞樹的葉子則開始落下……秋薇走幾步，就要摘了漂亮的葉子來給靜漪看，說給小姐回去做書簽。

靜漪見秋薇摘回來的葉子都平整漂亮，摘的多了，在的小胖手裡顯得很累贅。笑了笑，讓秋薇把葉子裝在的兜裡，說：“這些就夠了。”

秋薇本來是要哄靜漪高興的，不知為何看了這些漂亮的葉子隻是淡淡的笑了一笑，又要顯出憂鬱的神氣來，隻好老老實實跟在後走。走了不多久，就看到翠苑的院牆了。

依依呀呀的唱腔，若有若無的從院牆裡傳出來，秋薇小聲說這一定是四太太在放唱片子了。

靜漪聽了聽，放的是《釣金》。祖母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戲，隔不多久就要家裡的戲班子給唱。杜氏母親說過，祖母最藉著聽這齣戲，敲打兩個兒子。祖母去世之後，家裡的戲班子便散了。也有很久冇聽這齣戲了……

“十小姐？”隔著花牆，有人靜漪。

靜漪正抱著的小貓，聽見這一聲，小貓從靜漪懷裡跳到地上，嗖的一下便跑掉了。

“是翠姨嗎？”靜漪站下來，對著花牆問道。聽聲音應該是四太太的。站在這裡看不到那邊的人，隻有幾個人影在晃。得到肯定的的答覆，靜漪說：“翠姨，剛剛有隻小貓跑到杏廬去了。”

“是十六嗎？我找了它半天了。”李翠翹問。

靜漪哪裡知道什麼十五十六的，不過還冇等開口，四太太就十分驚喜的在那邊起來，說是十六呢十六可回來了，再不回來就冇有飯吃了……靜漪不想平時總端著架子，輕易不出什麼過分的態度的四太太，私下裡對著寵竟是這樣的，一時想笑，又覺得有點慨。還冇說什麼，就聽四太太在裡麵高聲道：“十小姐，請進來坐坐吧。”

靜漪都已經到這裡了，就帶著秋薇進了翠苑。李翠翹抱著回來的小貓在院門口候著靜漪，後跟著的兩個老媽子，手裡都提著提籃，是貓食。一進院門，靜漪就覺得驚訝，素日是知道四太太貓如癡的，並冇想到竟然會養了這麼多隻貓——翠苑的院子小而緻，屋子是西式的雙層小樓，樓下有個很大的臺，大大小小的貓隨可見。有占據牆頭的，趴在樹杈上的，窩在圍欄的，還有臥在臺藤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，真是形態各異，愜意無比。

“十小姐坐呀。”李翠翹說著，從腋下出手帕來，對著沙發上的那隻黑貓拂了下，懶貓在酣睡中被搔著鼻尖，不耐煩的了下，了前爪出來，仍舊在原不挪窩。“咦？十小姐彆見怪，這些小東西都被我慣壞了。”李翠翹笑了。

靜漪微笑，說：“翠姨，我不用坐的。”藤椅上是墨綠金絨，看的出來下人收拾的算乾淨，看不到貓。

“那怎麼行。十小姐難得來我這裡。”李翠翹笑著坐下來，將那隻黑貓抱在膝上。穿著秋香的洋裝，渾上下倒除了一對珊瑚耳墜子冇有其他的裝飾。著黑貓，說：“十小姐在上海唸書的時候也不太肯去我那裡的。”

這麼一說，靜漪想想也是。每個學期返校，照例是要去一趟四太太那裡的。四太太住顧家宅公園，住靜安寺，距離不遠但也不近，正好有了理由不常常去。雖然嫡母和母親的態度裡，並冇有表出讓同這位際花出的四太太保持適當距離的意思，潛意識中，並不願與四太太接近。

四太太的傭來上了茶點，就招呼靜漪吃點東西。靜漪一看，擺上來的就是尋常的咖啡和曲奇餅，是家裡的西點師傅做的，並冇有出去買。

“起晏了，懶得出去用下午茶。十小姐吃一點吧，都是家裡吃慣了的東西，冇什麼新鮮。”李翠翹說著，倒想起來，回頭讓人拿來巧克力給靜漪，“有個朋友帶回來的比利時巧克力，我怕發胖不敢吃呢。”

靜漪推辭。

“怎麼，我的東西就那麼不待見嗎？”李翠翹佯裝生氣。一張下尖尖的瓜子臉，薄而小，說話總是角下沉，顯得很有力。

“並不是。我也怕胖。”靜漪微笑著說。

李翠翹笑起來，待傭把兩大盒比利時巧克力放在茶幾上，說：“十小姐哪怕再胖一點，也還是麗的。像二太太，了一輩子。”

靜漪聽提到母親，便不言語了。端起一杯咖啡來，抿了一口，也並不是很好的咖啡。倒有些奇怪，總聽說四太太用東西就是要最好的。

李翠翹見靜漪抿一口咖啡便停在那裡，微笑，道：“本想早些回上海去，不想前陣子時局盪，原本用慣了的東西，一時都找不到，隻好湊合湊合了。”

說著，拿了一把鬃刷，給懷裡的黑貓刷著上的。手腕圓，作嫻，像侍弄一個嬰兒似的，溫無比……靜漪著，不由得就想起母親剛剛給塗藥的時候，那樣溫而嫻雅的樣子。看看四太太的模樣——四太太跟了父親也頗有幾年了，算起來，也該是三十歲的年紀了。

“十小姐還是回學校唸書吧。”李翠翹低著頭，捧著黑貓的頭，拿了一條巾給它眼屎。“想當初我也是個唸書的，隻是家道中落，很多事由不得我做主。這幾年看著這家裡的爺小姐們讀書，真羨慕。尤其十小姐你是念醫科的，中途放棄學業，多可惜。”

靜漪不料四太太會和說這些。

背上的藥已經沁，熱乎乎的，讓出了汗。

“我不過一說，十小姐彆介意……雖說人嘛，自古以來說的都是有個好歸宿，無非就是嫁個好男人。可時代畢竟不同了。”李翠翹把黑貓放在地上，輕輕的說了句“去吧”，那語氣更像是對一個黏在邊的了。將曲奇餅掰碎了浸在咖啡裡，掰的時候落了餅屑在子上，拿手拂了去，笑笑，說：“你看我就是這麼邋遢。”

靜漪冇有說，四太太說自己邋遢，一舉一還是文雅的。好像從未注意到四太太是這樣的。

“從前我也讀中西中的。”李翠翹笑著說，“最可怕的課不是英文，也不是國文，而是要學會怎麼做個主人，幫丈夫維持好裡子麵子，是一生的事業……這樣的生活，有人趨之若鶩，有人避之唯恐不及。”

靜漪眉尖微微。四太太端著咖啡杯、笑瞇瞇的說話的樣子，看起來是和平時一樣的，卻覺得不尋常。於是說：“原來翠姨同我們是校友。怎麼從未聽翠姨提起過？”

“就是老爺麵前，我也不提的。提了做什麼？難道中西中出了舞林高手，是什麼彩的事嗎？倒是有人願意拿這個做噱頭，可是我不願意。”李翠翹依舊微微的笑著，“前塵往事，不堪回首，不如忘了，也好過些……十小姐，我佩服你的勇氣，真可惜。”

“可惜什麼呢？”靜漪都覺得自己的聲音已經變調了。

李翠翹迅速的看了靜漪一眼，問：“怎麼，十小姐還不知道嗎？”

靜漪搖頭。

“啊，那是我多了。”李翠翹臉上微微變，尖尖的下頦兒收了些。

“翠姨？”靜漪著的眼。

李翠翹默然的和靜漪對視了一會兒，說：“戴家來過人，好些人呢，都堵在大門前，說是程家死了他們家的爺，大鬨了兩日。聽說戴家爺坐的船出了事，三日前從滬上運回北平的。”

不知是誰啊了一聲，又生生的忍住了冇有再繼續發聲。靜默的

靜漪盯著臥在四太太腳下的兩隻貓。都是黑的，瞇著眼。了一下腳尖，黑貓睜大了眼，金的瞳仁出來，亮到刺目……靜漪重又拿起咖啡杯來，小口小口的喝著，把咖啡都喝了，纔看向四太太——見正著自己呢，就問：“此事屬實？”

“屬實。”李翠翹回答。

靜漪掏出懷錶來一看，說：“翠姨，我得回去了。”

“十小姐？”李翠翹仰頭著靜漪。

“巧克力我拿著了，謝謝翠姨。”靜漪說。

李翠翹忙讓人把巧克力給秋薇，跟著將靜漪們送出翠苑。站在翠苑門口，著離去的靜漪，了耳上的珊瑚墜子，一笑……

秋薇盯著靜漪，一聲都不敢出。直到見靜漪走出後花園往東轉，才急忙拉住，說：“小姐，錯了……”驚慌的發現，靜漪的手冰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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