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熊燃燒的火炬，驅散了籠罩站臺的夜。

高高矮矮六七十名軍守在站臺上，旁邊是幾名面焦的車站人員。

站臺下的鐵路線空的，理應在半個時辰前就載著軍們前往京城的列車，到了現在還沒到來。

“拉屎拉崩了？要爺爺等到什麼時候？”人羣中，一個豪的聲音大著，接著就是一聲吃痛的悶哼，很是不解地問，“哥哥，你踢我作甚？！”

“胡三，閉！”一聲斷喝，“你個夯貨，一邊呆著去。”

豪的聲音不敢再喚，只剩下嘟嘟囔囔，人羣中一陣嗤嗤的輕笑聲。

出聲呵斥的是一個三十歲不到的青年，中等個頭，材瘦削，看上去就很是幹。左頰上有一道十分明顯的刀疤，從左眼眼角一直拖到邊，不言不語便有幾分猙獰，顯然經歷頗多。

他邊的一個高大漢子，被做胡三的，就是被呵斥的對象，鬚髮叢生的一張大臉上很是委屈的樣子，嘟嘟囔囔。

刀疤青年不耐煩地又踹了他一腳，著北面，“應該快到了，再等等。”

刀疤青年在軍中似乎很有威信，他開口之後，人羣就安靜下來，幾位車站工作人員，也紛紛出了激的神。理應是領隊的老校尉反而在一旁無所事事了。

一點微在北面遠亮起，又漸漸地亮了起來，一聲汽笛聲也從亮起傳了過來。

“來了，來了。”

車站的工作人員著，一個個繃的神經終於是放鬆了。

尖銳又悠長的笛聲，是列車上特有的聲音。

京保鐵路線上，已經有許多列車經過了改裝。安設了鍋爐，用來提供熱水，然後是利用鍋爐產生的高蒸汽，拉響汽笛。在蒸汽機還沒能上車的時候，鍋爐已提前出現在列車上。

“孃的，終於來了。”

軍們罵罵咧咧，心中也沒那麼煩躁了。

十六匹駿馬拖著六節車廂，緩緩地駛站臺。

剎車瓦磨著鋼，滋滋的剎車聲中，車伕的一聲吆喝，十六匹挽馬停下了腳步。

站臺下立刻衝出十來人，上去把著氣的挽馬一匹匹地解下來，遠遠地牽走。

站臺上，軍們被車站人員指揮著，退到站臺邊緣的白線之後。

一節節車廂的大門紛紛從裡面打開，一名年輕俊秀的人，當先從車頭的車廂走上站臺。

他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，衝著軍們連連拱手道歉，“對不住，對不住諸位，路上出了點事，耽擱了這麼久，勞諸位久等了，實在是對不住。”

看見他，與下面的吏員、小工一起等了半日的正副站長，一同堆起諂的笑臉，上去行禮問好。

軍們看見他，許多人也都出了同樣的討好笑容，等待時積攢下來的怒氣，早不知了去向。領隊的老校尉更是小跑著上前，與站長一起向年輕人問好。

剛纔抱怨聲最響亮的高大漢子胡三歪了歪，沒好臉地瞟著那長得秀氣的年輕人，“呸，這兔兒，是去哪邊賣屁了，耽擱外公這……”

咚的一聲，胡三捂著肚子，重重的一下肘擊讓他痛得五都皺起來了。

刀疤青年臉全黑了，狠狠訓道，“說兩句！”

“那小倌兒是……哥哥你怎麼又踢我？”

刀疤青年沉著臉，一副恨不得把邊的夯貨踹死拉倒的表，他低聲說了兩句，胡三猛地回向年輕人，臉上的神頓時就驚疑不定起來，“他是韓相公家的衙？”

“耽擱了諸位這麼久，時候已經不早了。諸位還是早些上車早些休息，早早養足神。”韓鐘不再與人寒暄，催促著軍們早些上車，“這幾節都是臥鋪車，諸位選一張牀可以早點安歇，有什麼吩咐，儘管對列車員說，也可以對我說，只要能做到的，肯定會設法讓各位滿意。”

軍們魚貫而。

他們總共七十多人，都是在河北戰場上立過功勞的底層軍，最高的是都頭，最低的是十將，全都是歷經戰事，手上有最有好幾個斬首的漢子。

韓鍾跟著上了車，安排軍們的牀位，詢問他們的需要。

軍們沒提什麼要求，對車上的列車員也都和和氣氣，對安排的牀位也沒有意見，看不出半點戰場殺人時的兇戾。

一節車廂，中間一條道從前通到後，兩邊是牀鋪，上下兩層，一張張的頭尾相連，也是從前通到後。

刀疤青年和胡三被安排在中間的一節上，胡三在下鋪，刀疤青年則選了中鋪。

雖然的兩層鋪位，軍們躺上去後，最多也只能坐起來，不過比起運送他們北上的車廂，上百人在一節什麼都沒有的空車廂中，你我我你，不啻是天壤之別。

韓鍾一節節的車廂走過來，在每一節車廂裡，都與上車的軍好好的聊了一番。他們的功勞，他們的出，韓鍾事前都有所瞭解。

聊起來時，聽到韓鍾將自己的功勞一一列舉，軍們縱有子驕傲的，也不期然的爲宰相家公子對自己的尊重而欣喜。

在河北軍頂層，對韓鍾爭功的行爲很不待見，但在軍中下層，大部分軍都聽說過宰相家的公子在大戰前請纓上陣，臨戰時都不肯進城躲避，還帶著手底下的幾百人馬，與遼國遊騎連番戰，甚至還拼過神火軍，始終保證了京保鐵路的暢通的事蹟。

是真正上陣廝殺，而不是戰後搶人功勞。這樣的衙，天然地就讓軍漢們有了親近。現在又表現得平易近人，軍中人人都過世間對軍漢的歧視，但在韓鐘的上完全不到。這當然讓韓鍾很快就博得了這七十多功勳軍的好。

“楊兄只帶著百餘人，就突襲了神火軍第三軍的主營，奪了大旗，挑翻了中軍帳，把耶律阿蘇嚇得狼狽而逃，功勞不說，這膽略當真是難有所比，可謂是一是膽。”

坐在人羣中，韓鍾將刀疤青年倍加讚許。這一節車廂裡的其他軍圍作一圈，對韓鐘的讚許，都連連點頭，沒有任何不服氣。論起功勞，車中的幾十人，他的確是排在第一。

韓鍾也很看好他。七十多軍之中，也就是這一位的功勞最爲煊赫，日後的就，很可能就是其中最高的。

刀疤青年黯然自責：“可惜一起衝營的一百零三位兄弟，就只剩下八個回來了。我楊弘方如今被說是立了大功，可都是靠了這些兄弟才立下的。”

韓鍾立刻道，“若非楊兄和帳下兒郎命，神火第三軍也不會連退百里。要是跟他們面對面地打上一仗，軍中袍澤又不知有多會丟掉命，幾百，甚至上千都不是不可能。”

“韓管勾說得沒錯啊，不是哥哥你出馬，真的要有許多兄弟枉死了。”胡三了起來。

楊弘方——也就是刀疤青年——苦地笑了一笑，卻不想再提這個話題了。他反問韓鍾，“韓人也是要回京嗎？”

韓鍾搖頭，“是去大名繳令，正好順路。”

胡三大咧咧地問，“韓人你也立了不小的功勞，怎麼就不能上京？”

“還會說人話嗎？”一羣人大驚失地瞪著他，只除了韓鍾。

“功勞的確是有那麼一點。”韓鍾很謙虛，又笑著，“但你們是去武學上學，我哪裡還用再讀書？”

“上學？讀書？”到胡三臉大變，“不會吧。”

“當然。你不知道？”韓鍾反問，他還以爲這個消息已經所有人都知道了。

胡三如同雷劈一般，“俺還以爲要去宣德門誇功耀武的。”

“能抓到遼國皇帝倒有可能，不過那時候肯定不會去宣德門了。”韓鍾笑道，“都堂門口寬敞的地，不覺得更合適嗎？”

這一瞬間，軍們臉都變了一下，楊弘方張地瞪著胡三，唯恐他又說起渾話了。但這高大漢子正抓著自己的頭髮，嘟囔著，“原來是讀書，原來是讀書。”

楊弘方放下了一半的心，踢了他一腳做提醒，問韓鍾，“學習過後呢！還會回來嗎？”

“肯定不會了。”

“應該是要升的。”

“說不定會調出河北。”

幾個軍搶在韓鍾前面七八舌。

韓鍾搖頭，“這可說不準，得問三班院。你們上學還要一段時間，缺不會等著人，能得什麼職，得到時候看了。”

軍們點頭教，韓鐘的說法也符合他們的認識。而且欣喜的居多，能三班院管，已經是有告有印信的人了。現在他們最高也只是個都頭，雖然領著幾十號上百號人馬，但終究還是個小校。

“嗐！”胡三不扯頭髮了，大聲地嘆起氣來，“俺還以爲是好事。”

“盡說渾話，這不是好事什麼是好事？”另一個軍道，“之後就能升啊。”

“這可說不準。”胡三搖頭說，“要是讓俺去南方做指使，俺寧肯在河北做個都頭。”

“你放心。”韓鍾道，“都堂安排你們上學，不是爲了事後安排你們去養老的，說不定很快還要上戰場。”

“當真！”胡三一下驚喜起來。

“當然。不過……”韓鍾考慮了一下，做出了決定，“有件事還是跟你們說一下，也好有些準備。”

“何事？”

“你們學習過後，會被授予什麼職，要看三班院的安排。但高低好壞的授予標準，則還會參考一下你們在武學中的學習績了。”

“學習績？”胡三起苦來，“怎麼還要算績？”

韓鍾看見他的樣子，不由得笑了起來，“你們就當是考進士吧，考得越好，功勞差一點也能有個好位置。所以，多用心點。說不定，日後就能做太尉了。”

“考得差呢？”一名軍問。

韓鍾攤攤手，“該升的不會短了你，但好一點的位置可就沒有了。”

“爲什麼？”胡三道，“不就是能打仗，纔會有功勞的？！讀書算什麼功勞。”

楊弘方皺著眉，擡腳作勢踢，“自古名將，誰不讀書？沒那份才幹，誰敢把幾百將士命託在你的手上？”

胡三不服氣，“前兒跟著秦都監和文走馬上京的幾位指揮使，他們也要讀書嗎？”

“當然要讀。”韓鍾道，“你們升後要指揮更多兵馬，不學就要用人命去換，這可不合算。你們說是不是？”

當然一片應是聲。

楊弘方不敢再讓胡三與韓鍾爭了，他先一步道，“說到秦都監和文走馬，他們這一回撈了一個大大的彩頭，回京後肯定要大用。”

韓鐘點頭，這是連猜都不用猜的事。

“聽說文走馬比秦都監還要厲害點，天門寨上的炮，他指到哪裡就打到哪裡。也不知他能授得什麼職位。”

“應該是武學的炮兵科教授。”韓鍾說道，在場的軍，都是去武學參加短訓班，即使韓鐘不說，他們到了京師也就知道了。

秦琬已經是都監，短時間上升的空間不大了，而文嘉，他區區一個走馬承，往上面去，多得是臺階讓他爬。

文嘉將回武學中做一段時間的教授，專門教授炮指揮的課程。雖然這些年火炮屢屢上陣，但一次指揮百門以上的火炮集羣的戰鬥經驗，以炮兵力守天門寨的文嘉最爲富。

這一份經驗，極爲珍貴，就跟萬人以上的大會戰的指揮經驗一樣，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積攢起來的。萬人會戰的指揮，國中還有一些人有過，但炮兵集羣的指揮，就近乎是獨一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