拓拔叡匆匆趕到詠春殿。
他剛下了朝,還沒來得及換朝服,一路走的冕旒叮叮作響。他掀開的水晶珠簾,看到宋人衫凌,披頭散發,躺在床上仰面大哭,滿臉都是淚水。
拓拔叡坐到床邊,握住手,面嚴厲,問左右道:“怎麼會這樣?”
宋人悲痛絕,痛哭道:“妾的孩子沒有了。”
拓拔叡道:“怎麼會說沒有就沒有了?誰干的?宮呢?太監呢?統統醫呢?傳來見朕,朕要親自審問。”
宋人嚎哭道:“是太后,是殺了我的兒子。”
拓拔叡道:“你不要胡說,太后不可能做這樣的事。”
宋人哭道:“皇上還相信。妾的孩子都沒有了,皇上竟然還相信是無辜。妾就是喝了送來的湯藥才會突然腹痛,然后才落了胎的,皇上竟然還替說話。”
拓拔叡道:“不是朕偏信。是太后,要害你,可有機嗎?”
宋人哭道:“怎麼沒有機了。恨我,怕我生下皇子,若得了貴,將來會對不利,所以下手要害我。”
很快,常太后帶著馮貴人一道過來了。拓拔叡冷著臉,面結了層冰霜,并沒有轉頭搭理。常太后看到皇帝這副冷淡表,心沉了一沉,走到床前沖宋人道:“宋氏,你不要信口胡言?老何時害過你了?老給你送的湯藥,都是安胎養氣的補湯,老仔細詢問過醫,才讓人按方子熬出來,送過來給你喝,怎麼會害你流產?你不領便算了,怎能口出惡言陷害于我?”
向拓拔叡道:“老說的句句實言,皇上若是不信,自可以傳醫來問。老那里還留著那湯藥方子,還有那剩下的半罐湯藥,老已經讓人去取了,皇上若不信,自可以讓醫查驗。”
宋人哭道:“有毒的湯藥都進了我的肚子了。你要害人,自然把后戲都做足了,難道還會留著□□給皇上送來,讓皇上查驗嗎?興許我喝的,和你那留的,本就不是一個東西。”
常太后惱怒道:“這麼說來,你沒有證據,只是憑著你一個興許在斷案了?你一個興許,就敢把屎盆子往老上扣,宋氏,你現在膽子不小啊。”
宋人綿綿痛哭道:“這世上找不到證據的事多了去了,找不到證據,就能證明無罪嗎?人在做,天在看,你做過的事,你自己清楚,皇上也清楚,你會遭報應的。是非善惡,上天自然有定論。你以為皇上原諒你一次,還會原諒你第二次嗎?你這次謀害的是皇上的龍子,你這個惡毒的人,蛇蝎毒婦!”
常太后氣的直:“宋氏,你真是瘋了!”上前揚了手要打。
宋氏抬手掙扎著和撕打,里道:“我就是瘋了!你害了我的孩子!我的孩子沒了,我也不活了,我要殺了你這個惡毒的壞人!”
常氏已經很多年沒有到過這樣尷尬的場面了。在宮里,習慣了表面上溫文爾雅,一團和氣的作風,哪怕再有爭斗,也不能擺到明面上來的,更別說是當著皇上的面。此此景,簡直像是村口兩個潑婦打架。氣壞了,一時控制不住怒火,想教訓一下宋氏,然而宋氏像頭牛一樣的抓著撕扯扭打。
心跳的咚咚的,簡直要不過氣了。要招架不住了,太丟臉了,堂堂太后,竟然當著皇帝和一眾下人的面,陷這種低級愚蠢的毆打中。
想掙,然而宋氏發了瘋似的,力氣極大,死死地揪住了的頭發,竟然一把將頭上的假髻扯下來了!
宋人撕紅了眼。
太恨常氏,太恨這個人了。
如果不是這個人,不會和拓拔叡離心,不會惹怒拓拔叡,招來一頓惡打,不會失去腹中的胎兒。如果不是這個人,也許可以得到皇上的寵,也許可以做皇后,可以生下龍子!
都是因為!這個惡婆娘,什麼太后,狗屁太后,也要意思裝模作樣。不過是一個賤人保母罷了,做了那樣的惡事,竟然還能在這個位子上做著,阻攔自己的前途。就是要讓丟臉,就是要親手撕下的面。
皇上不是不忍心廢,對留嗎?非要撕開這對假母子之間假惺惺的面。害了皇上的生母,又害了皇上的兒子,皇上還會原諒嗎?
這個毒婦,完了,等著死吧。皇上一定會讓滾去上吊的。
只有常氏死了,在后宮里才能安生,和皇上才能安安生生做夫妻。
否則,是得不了安生了。
拓拔叡看到眼前這個場景,真是忍無可忍了,怒道:“都給朕住手!”
宋人猶不肯住手,拓拔叡上前抓住的手扯下來。常氏急忙退后兩步,宦趕上前攙扶住。
宋人激之下用了大力,被拓拔叡拽住,下.溫熱熱的好像有流出來。眼前一黑,一晃,一陣刺骨的寒涼從骨髓里出來,痙攣了一下,暈了過去。
拓拔叡嚇的忙摟住,呼:“醫!”
過了一會,宋人又醒了過來,指著常氏哭道:“我不要看見。”
拓拔叡冷著臉吩咐宮人:“送太后回宮去吧,這件事,朕會查清楚的。”
常太后見皇帝態度冷淡,明顯的跟先前不同了,只得暫時離去了。
全程,馮憑看著發生的事,沒有機會開口說話。常太后走了,在這里也不歡迎,只好也隨著太后回去了。
常太后顯然是無心飲食了。
馮憑陪在邊,明顯地到了的焦慮。閭夫人的事發在前,現在又出了宋人的事,拓拔叡還會不會再信任就相當的難說了。方才拓拔叡的臉,也看見了,那是非常的難看。
常太后顯然是不承認此事的,然而馮憑也不知道此時的表演是真是假。
誠然是太后的心腹,不過也不敢保證有些事太后不會瞞著。畢竟閭夫人的事,恐怕李延春蘇叱羅都不見得了得的清楚,當初是怎麼運籌的,馮憑也完全不曉得。太后的確厭惡宋氏。
馮憑心尋著,常太后可能真有殺死宋氏的心。如果有機會的話,一定會抓住的,絕不會放過這個人。
如果不是宋氏,皇上也不會知道閭氏的事,哪會有今天的麻煩。
這個人是不能留的。
可是左思右想,還是覺常太后不太會做這種在湯藥中下毒的事。這種事一定會留下把柄的,閭夫人那事的風頭還沒過去呢,太后這時候冒這種險,不擺明了是引火燒嗎?
而且墮掉龍子有什麼用?太后的目的是宋氏,又不是宋氏肚里的孩子。
無利可圖,還會招來麻煩,馮憑總覺得,太后應該不會做這種事。
然而也不敢斷定。
太后焦慮地在殿中走來走去,時不時讓人去打聽宋人那邊的況。
太監回來稟告道:“宋人暈過去了,醫說癥狀好像不大好。”
太后說:“我管做什麼,這個禍害,要死就去死吧,反正老沒有一毫。老是說皇上怎麼樣?皇上還在那里吧?究竟是怎麼落的胎?醫是怎麼說的?”
太監說:“醫說,宋氏的確是服用了墮胎的湯藥引致的流產。”
常太后震驚道:“啊!”
“怎麼會這樣?”
太后怔怔地坐回榻上,半晌回不過神來:“誰在陷害我,醫不敢撒這種謊。”
李延春給太后出主意,說:“宋人興許是不適,自己沒護好子落了胎,皇上總不能因為一句無據的指控,就將罪名歸到太后頭上吧。”
太后道:“萬事皆有因由,無緣無故?你覺得皇上會信嗎?醫已經說了,是服了墮胎的湯藥。”
李延春道:“那也不見得就能怪到太后頭上吧?”
太后道:“除了老,還有誰跟仇嗎?那架勢,已經恨不得要掐死老了,皇上都看在眼里。”
李延春默了。也不敢再說話。
蘇叱羅送了飯來,馮憑前去拉了太后的手,安道:“太后現在正,先吃一點東西,緩緩神再想吧。”
常太后嘆氣道:“老不吃了,老今天吃不下,你自己去吃吧。”
不吃,馮憑又哪里吃的下,只得也陪煎熬著。
到夜里,拓拔叡來了。
馮憑站了起來,沒說話。拓拔叡看了一眼,說:“你出去。”
又側了眼示意宮人:“你們都出去。”
馮憑同李延春、蘇叱羅等人都默默地出去了。拓拔叡遠遠了常氏,木然說道:“你沒有解釋的話對朕講嗎?”
常太后抬了頭迎向他目:“皇上心中自有主意,何必問我呢。宋氏這件事的,皇上想必比我清楚。”
拓拔叡道:“你敢說跟你無關嗎?”
常氏道:“皇上說有關,那就有關吧,皇上說了算,我無話可說。”
拓拔叡道:“你什麼意思?你覺得朕會故意誣賴你?朕拋了自己孩子的命不要,用這種伎倆誣賴你?”
常氏道:“畢竟,閭夫人的事,于法理是無錯的。咱們魏朝歷來立太子或是新帝登基,都是如此,追究不了誰的過。只是皇上心里過不去。皇上總不能對大臣說,因為我下令賜死了閭夫人,所以治我的罪。這是合理合法的,怎麼能說是罪呢?沒人會同意的。皇上要替閭夫人報仇,總不能拿這個說事,總要找找別的由頭。”
拓拔叡道:“朕在你心里,就是這麼不可信任嗎?朕以為,咱們母子之間還是有一點的,沒想到,原來在你心里,朕就是這樣不堪。”
常氏道:“你是皇帝,你是君王,咱們母子再深,我也只是臣,是皇上的奴婢。皇上讓我活我就活,皇上讓我死我就只能死,沒有半點反抗的余地。就像現在,皇上命我去死,我也只能馬上就去上吊,甚至不敢有片刻延誤。皇上讓我怎麼全心全意的信任皇上呢?”
“你這是強詞奪理。”拓拔叡說。
默了半晌,他又道:“這麼說,閭夫人的事,你是承認了?”
常氏道:“不承認,皇上不是更厭惡我嗎。”
拓拔叡道:“為什麼?”
他突然聲音尖銳了起來:“你想要榮華富貴,朕就給你榮華富貴!你怕朕會忘恩負義嗎?你這麼做,對你又有什麼好?就算活著,又能礙著你什麼事?只是一個可憐的婦人,你非要這樣置于死地!你考慮過朕的嗎?是朕的母親!你是朕最尊敬最信賴的人,朕把你當做世界上最親的人,你知道你這樣做會讓朕多麼痛苦嗎?朕真恨你,你不但讓朕失去了母親,也讓朕失去了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!朕恨你,可若是沒了你,朕在這個世上,連唯一的親人也沒有了。你知道這些日子朕是有多麼痛苦煎熬嗎?朕夜夜都在想這件事,沒有一夜能安眠。你讓朕覺朕的邊全是野心和暗箭,你讓朕懷疑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對朕是真心,你讓朕懷疑,朕邊每一個人都在對朕假笑,其實貪圖的都是朕的權力。只要有機會,他們隨時都會謀害朕。朕以前也明白這個道理,可是朕總覺得,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,總該有那麼一兩個人對朕是真心。結果你告訴朕,一個也沒有。”
常氏淚道:“我進宮那時,你剛剛出生。太武帝把你接到宮中,讓惠太后養。惠太后選了我做你的母。當時我剛剛生了一個兒子,因為你,只能被迫和他分離。他沒人養育,缺,最后死了。我把你當做自己的親生兒子。皇后小的時候不好,特別鬧,夜哭,我夜夜抱著皇上,拍啊,哄啊,皇上一生病,我就好幾天睡不著覺,生怕皇上出了一點差錯。你不曉得帶個孩子有多艱難,雖然邊有宮太監伺候幫忙,可他們只能干些雜活,又不能幫我帶皇上。嬰兒本來就不好養活,一不小心就夭折了,皇上又特別生病。好不容易,皇上長大了,太子又沒了。我整日提心吊膽,唯恐皇上遭禍,想盡辦法求全保。咱們母子一,皇上好,才有我的好,皇上不好,我也跟著傷心。誰也沒有我為皇上的心多。我只有這一個兒子,我不皇上,我還有別的指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