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切只為了那個落魄山陳的大駕臨。
程虔問道:“彩芹,你能夠說服此人蒞臨京城,奇功一件。洪揚波這個悶葫蘆,在信上說得含糊,你能否細說一二?”
據說這位陳山主,可是輕易不賣誰面子的。
張彩芹神尷尬,說道:“程世伯,絕無瞞,真就只是運氣好,靠著早年他去過幾次青蚨坊,與洪伯結下了香火。”
程虔笑了笑,沒有多問什麼。
只是聊到了那位年輕,老真人就不由得想起昔年陪都戰場,那個扎丸子頭發髻的年輕子,拳法真是無敵手。
要是這個“鄭錢”,或者說陳的開山大弟子,裴錢,出現在小鎮那邊,就有意思了。不知兩位府君作何想?
合歡山那邊,丸府位于下山烏藤山,其中一座去苦園,是府君虞醇脂的私家園林。
趙、虞兩尊府君親自將那位貴客帶到此地,影壁竟是一枚碩大無比的雪花錢。
繞過這堵“影壁”時,秦傕以眼角余打量了一下,寬是寬,就是薄了點。
虞醇脂曾經游歷過書簡湖,與青峽島修田湖君是舊識,關系不錯,早年間常有書信往來。
不過那會兒的田湖君,尚未結丹,還是一位龍門境修士,而且譜牒份,也非截江真君劉志茂的大弟子,而是二弟子。
只是那位大師兄運道不濟,遇上了某個混世魔王的小師弟,雙方結了仇,隨隨便便就給打殺了,師尊劉志茂竟然也未追究此事。
如今田湖君是素鱗島的島主,是書簡湖的本土金丹修士,更是真境宗的譜牒修士,在宮柳島祖師堂擁有一席之地。
只是相比那位姓顧的小師弟,依舊是云泥之別,相形見絀了,畢竟后者如今已經是白帝城鄭居中的嫡傳弟子,還有一個小道消息傳至寶瓶洲,仙人境韓俏,對這位師侄極其寵溺。
宴客廳落座,秦傕發現房梁上,塑有木雕,站著福祿壽三尊老神仙和一位小仙,有那吉星高照滿堂喜的好寓意。
其實整座宴客廳,都是附庸風雅的虞醇脂,從山下王朝世族豪閥里邊拆掉一座華祠堂,再讓匠人一一標注部件,原封不,搬到了烏藤山,最終重新組建起來,幾乎與舊宅一模一樣。
合歡山的上山和下山,墜鳶和烏藤都是改過的山名,曾經皆是極有來歷的名山,墜鳶山曾經是一個大國的中岳儲君之山,建有皇室家廟,皇帝派遣駙馬督尉和工部侍郎,率領數萬軍民,前后歷時十年,在此大修府邸、敕建宮觀二十余座,地位僅次于五岳,朝廷常設提督,改朝換代之后,便荒廢不用。只說腳下這座烏藤山,這丸府的前,歷史上便是一位縣主的壯麗私宅。
兩主一客,坐在太師椅,聊了些寶瓶洲近些時日的山水趣聞。
比如南邊云霄王朝鄰國境的那座靈飛觀,已經提升為道宮了,算是隨廣福禪寺其后,跟著獲得了宗字頭份。
秦傕的師尊是真境宗的劉首席。
如今整個寶瓶洲,即便加上佛門廣福寺和道教靈飛宮,才幾個宗字頭?
虞醇脂說話直接,半開玩笑一句,秦兄弟,劉老是仙人了,必然志在大道飛升,有無可能,讓劉真君接任真境宗的宗主之位?
秦傕笑了笑,沒接茬,這種一不小心就會要人命的話題,他哪敢隨便置喙,所以只是吹捧了幾句劉宗主的勵圖治。
趙浮喝了一口上山墜鳶山祠炒制的云霧茶,笑道:“聽說廣福禪寺那位大和尚,去年剛剛舉辦升座慶典,落魄山那邊,雖然那位大人沒有親自道賀,卻也讓北岳魏山君幫忙送去了一幅對聯。廣福寺也極為重視,將其與中土玄空寺的對聯掛在一起。”
秦傕神自若,實則心復雜,點點頭,“確有此事。”
如果可以的話,秦傕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那個姓陳的,即便對方還給自家青峽島當過一段時日的賬房先生。
虞醇脂說道:“都說這個大和尚佛法高深,有采云補衲和放虎歸山兩樁禪宗典故,名一洲。其實還有一樁公案,只是在寶瓶洲相對流傳不廣,我也只是聽浮提起,相傳相傳大驪先帝曾經召見這位高僧,與之說禪,結果等他們行走在花園,鳥雀皆驚飛,狐兔遠遁。”
“大驪先帝便笑問一句,只聽說得道高僧行走山林,猛非但不擾,反而相親,愿為護法,為何今日是這般景?”
“結果你猜怎麼著,老和尚竟然答以一句‘老衲好殺’。”
“秦兄弟,你見多識廣,關于此事,可知是真是假?”
秦傕點頭道:“湊巧聽師尊提起過,此事不假。師尊還說其實當時大驪國師也在一旁,曾與老僧言說一句,和尚哪有那麼多的心中賊可殺,養虎為患麼?”
虞醇脂愣了愣,啥個意思?便轉頭向自家夫君。
趙浮沉片刻,點頭道:“真是仙人高在云中之言語,想非非,不可思議。”
之后虞醇脂又提了幾句關于正山的糗事,如今寶瓶洲山上,不扯幾句劍仙如云的正山,不大笑幾聲,那都不聊天。
其實他們仨聊這些事,即便是調侃那座剛剛晉升宗門沒幾天的正山,就像一個偏遠縣城的有錢人,聊那富甲一國的首富。
秦傕本只是個龍門境,如果只是這點境界,遠遠不至于讓合歡山兩位皆已金丹的府主道如此禮重,甚至虞醇脂在言語之際,還出幾分諂和討好。其實以趙浮和虞醇脂的手段,合力殺個金丹都不是沒有可能,上次天曹郡張氏修士,氣勢洶洶,攻伐合歡山,雙方其實就已經打出了真火,如果不是那位金境純粹老匹夫的從中作梗,真要被他們夫婦留下一位金丹地仙做客合歡山了。
虞醇脂跟田湖君是舊識,趙浮與秦傕亦是朋友,當初趙浮含恨離開金闕派,也想過要在書簡湖那邊落腳,只是一來他修行的法與書簡湖不契合,更重要的,還是書簡湖實在水太深,不提當時就已經是上五境的宮柳島劉老,只說青峽島劉志茂,還有黃鸝島的仲肅,哪個是易于之輩?趙浮當年只是個龍門境,當然不敢在那邊占據島嶼開府修行,時過境遷,百年彈指間,趙浮實在無法想象,秦傕這種骨子里就是野修的兇狠之徒,都能為一位宗門的譜牒修士。
四小姐跟山神李梃一同出現在宴客廳門外。
摘掉了帷帽,出一張與虞醇脂頗為相似的鵝蛋臉。
虞醇脂神寵溺,給秦傕介紹道:“秦兄弟,這是家里邊的老四,幺兒,趙胭,從小就被浮寵得無法無天了,浮是舍不得嫁人,我是不敢放出去,帶在邊,我還能管束幾分,嫁了人,就怕過不了幾天,就被婆家趕出門,哭哭啼啼跑回家,何統。”
子趕忙施了個萬福,“趙胭拜見秦叔叔。”
秦傕和悅道:“早就聽大師姐說四姑娘修道資質極好,二十歲出頭一點,就躋了府境,天縱奇才,要我看啊,以后合歡山直接招婿贅就是了,千萬別遠嫁,水不流外人田。”
李梃趕忙作揖抱拳,“小神見過秦仙師。”
譜牒修士有自己的立之本,世之法,山澤野修也有散修的生存之道。
寶瓶洲有本編撰之人無據可查的小冊子,上邊記錄了一洲仙府、王朝豪閥不宜招惹的人,一份名單,百余人。
比如青峽島的秦傕和師弟晁轍,就都在這本冊子上,不過名次比較靠后。
一座書簡湖,將近占據了名單的十分之一,還有黃鸝島的呂采桑,鼓鳴島的元袁等年輕修士。
當然如田湖君這樣的金丹地仙,素鱗島的一島之主,自然就無需登榜了。
趙浮說道:“李梃,這里沒有外人,你直接說事。”
李梃說道:“回稟兩位府尊,張雨腳和金縷的態度比較圓,既沒點頭,也沒說要強行登山,如今他們已經在山腳小鎮。”
趙浮便給秦傕介紹起兩位修士的份背景。
虞醇脂笑瞇瞇道:“這倆孩子,不愧是譜牒修士,都游山玩水,卿卿我我到了合歡山地界。”
趙浮說道:“那個張雨腳,是中五境劍修,不容小覷,他要是在這邊出了意外,天曹郡張氏就等于剮掉一塊心頭,不會罷休的,李梃,你傳令下去,只要對方按約不登山犯事,小鎮那邊不準主惹他們。”
李梃抱拳領命,“下謹遵府尊法旨。”
知莫若母,虞醇脂笑問道:“胭兒,那年劍仙的模樣如何?”
趙胭挑了張椅子坐下,點頭笑道:“蠻好看的。”
如果秦傕不在場,們可就不是這麼聊了。
一盞茶功夫過后,趙浮轉頭向門外,瞧見兩個影,冷哼一聲,“你還舍得回來。”
原來是虞陣和符氣來了。
虞醇脂立馬不樂意了,瞪眼道,“虞陣好不容易回家一趟,你擺什麼臉。不是你親生的,便這般不待見嗎?”
趙浮說道:“虞陣要是我親生的,敢這麼一年到頭不著家,就知道在外邊游手好閑,不樂意分擔半點兩府事務,早就被我吊起來打幾頓了。”
虞陣神尷尬。事實上,趙浮這個后爹,待他不薄,既當父親又當師父的,悉心傳道,稱得上是傾囊相授,還賜下一件足可為鎮山之寶的重,比親爹還親了。
虞醇脂笑問道:“這位小哥是?”
虞陣笑著介紹道:“一個朋友,姓燕名,是云霄王朝那邊的散修,一起走過那座古怪的秋風祠,換命。”
趙浮笑道:“小兄弟有個好名字,式燕且譽,好爾無。燕而娛樂,始終不已,若真能如此,真是無事小神仙了。”
符氣連忙抱拳,“晚輩拜見趙府君,虞府君。”
虞陣與妹妹趙胭不一樣,他曾經去過書簡湖,跟田湖君還有秦傕這種山上的世長輩,都不陌生,所以直截了當說道:“方才在潑墨峰那邊,程虔和張彩芹一起面了,老真人讓父親在今夜出三方玉璽,等今年梅雨結束,其余兩方一并歸還青杏國柳氏,如果合歡山這邊不答應此事,從我離開潑墨峰開始計時,半個時辰之,程虔就會親自登山。”
秦傕面無表。
趙浮微皺眉頭。
虞醇脂疑道:“這個程虔,莫不是昏頭了?還是礙于面,承不住天曹郡張氏的怒火,必須給后者一個代,只是即便如此,也不至于他這一把老骨頭親自登山涉險吧?虞陣,可曾瞧見天曹郡張氏子弟和青杏國供奉修士的行蹤,附近是否匿有程虔麾下朱兵?”
虞陣搖搖頭,“好像就只有程虔和張彩芹。”
虞醇脂啞然失笑,難不就靠他們兩個,再加上小鎮的張雨腳和金縷,就要跟合歡山干架?
程老兒也不曉得挑個投胎的好日子,偏偏選今天?
那三方玉璽,本來就只是一樁青杏國“破財消災”的買賣,談妥了價格,本犯不著打打殺殺,程虔作為護國真人,何必如此意氣用事,非要與合歡山斗個你死我活?青杏國就不怕在這邊大傷元氣,邊境那邊就吃個敗仗?
趙浮瞇眼道:“事出反常必有妖。程虔這個人最務實,絕對不會為了天曹郡張氏強出頭。”
程虔是只極有城府的老狐貍,年輕那會兒,就擅長算計,否則當年清靜峰金仙庵,同樣有個金丹地仙,本該是順勢繼承掌門的不二人選,為何是剛剛結丹沒幾年的垂青峰程虔接任了掌門?
虞醇脂問道:“張筇會不會躲在暗?”
張筇是天曹郡張氏老祖,也就是劍仙張彩芹的太爺爺,因為前些年在陪都戰場立下的戰功,得到了一塊大驪刑部頒發的三等無事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