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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劍來》 第一千二十章 目擊而道存

虞夷猶面帶淡淡愁思,咬了咬,低聲道:“陸仙長,山上不都說自古仙緣,沒福難圖,強求無濟于事,苦求無結果哩。”

那翠子冷笑道:“你這道士,明明看的是手相,怎麼又扯上八字了?我們與你說八字了嗎?胡說八道,餡了吧?”

人幫忙打圓場,“總好過那些故作悚人言語,說些印堂發黑、會有之災的話,再暗示給錢好破財消的騙錢路數。”

“靠著花錢來消災解厄一道,不可全信,也不可全然不信。”

年輕道士咳嗽一聲,“這里邊是有講究的,得用正門來路的錢財,方可擋災避難,錢能通神,需知此錢涉及德福報,銅錢也好,銀子也罷,都只是為幽明殊途架起一道橋梁罷了,如那桌臺上邊的香火,青煙裊裊,便是一條人間最小的飛升路了,直達天聽,心誠則靈,所以才可以將罪業一筆勾銷。可要說拿那些來路不正的偏門錢擋災,自然就是火上澆油了,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,否則做了壞事,尤其是那些惡貫滿盈之徒,位高權重,伐冰之家反蓄牛羊,然后多走幾步路,去寺廟道觀里邊燒幾炷香,就沒事了?天底下哪有這麼取巧輕松的好事嘛。如黑紙白字,善惡分明,除非……黃。”

虞容與的脾氣,顯然比虞夷猶差多了,一點面子都不給這個算命道士,嗤笑一聲:“說得更玄乎了不是,誰來辨別正道錢和偏門財?練氣士嗎?不是唯有各地城隍爺和一國五岳山君府麼?”

一下子就冷場了。

年輕道士先前心思都用在了人的上,這會兒總算開始亡羊補牢,“容與妹妹,真是有個好名字,淑履多福,閑暇自行,貧道一看你的面相,就是個有晚福的,若是在山下,嫁給讀書人,相夫教子,撈個玉箸篆、用抹金軸的誥命夫人,有何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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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容與呸了一聲,就被人悄悄擰了一下胳膊,提醒別這麼沒大沒小的,虧得虞管事暫時不在這里,否則吃不了兜著走。

照理說,即便是這座偏廳的客人,屬于今夜招親嫁宴席上,地位最低的那撥,沒有之一,白茅在此,屬于矮個子里邊拔將軍,比上不足比下有余,使得楔子嶺白府主在這里都算頭等貴客了,可年輕道士與背劍年,還有那個雀斑子,最晚進偏廳落座的他們仨,再份卑微,也是丸府的客人,虞容與不該如此放肆,可那個年輕道士的言行舉止,就是欠罵啊。

否則這位翠,在那草鞋年和扎丸子發髻的子那邊,不還是規規矩矩,待客有禮的。

就只是這位一看就是風餐宿慣了的陸道長,委實是不像個正經人,自己討罵了。

白茅小有意外,笑道:“不曾想陸道長還曉得公門里邊的黃和誥命制兩事?”

白茅生前當不大,只是一縣父母而已,又是流外,所以本沒機會用上黃這種場程式。

“偶然聽說,偶然聽說。”

年輕道士開始與出手闊綽的白府主套近乎,“白老哥,為何將府邸開辟在蝎子鄰,莫非是蝎子很多的緣故?府上有無可以藥的干蝎,小道與老哥做筆買賣,幫貴府往外售賣,貧道就只是賺個差價,山市一斤可以賣好幾兩銀子呢。”

白茅沒好氣道:“楔子者,以之謂也,不是陸道長你認為的蛇蝎之蝎。”

道士毫無窘態,問道:“不是讀契子嶺?楔這個字,不與契同音嗎?”

白茅抿了一口酒,語重心長道:“陸道長,修行之人,不要總是忙著修道仙,閑暇時還是要多讀書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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道士恍然大悟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

裴錢看著別宴客廳,合歡山的兩位山神和諸多兩府侍,始終勸酒殷勤,不野修都喝了個熏熏醉,開始腳起來。

皺眉問道:“師父,宴會已經拖延頗久了,都快有小半個時辰了吧,趙浮打算什麼時候手?”

陳平安瞥了眼那個如今化名宮花的山神娘娘,說道:“他已經在閉關了,只需耐心等待這些祠神靈都著了道,鬼迷心竅,虞醇脂才會真正打開紅帳,一瞬間就可以決定生死,免得出現幾條大的網之魚,尤其不可以出現類似祠神靈明知逃不得,一發狠,干脆自毀金的意外況。而且白茅他們飲酒越多,流逝的速度就會跟著遲鈍起來,這就像凡俗夫子睡后,除了做夢,幾乎是察覺不到流轉的。”

陸沉笑問道:“白府主,夷猶姐姐容與妹妹,你們曉不曉得山腳那棵大樹的名稱?”

虞夷猶只說不知。丸府規矩重,等級森嚴,平時不許們問東問西,背地里嚼舌頭。

白茅搖搖頭,“請陸道長幫忙解。”

陸沉笑道:“古語有云,萱草忘憂解愁,合歡蠲怒忘忿。只因為傳言凡見此花開者,不管是暴跳如雷者,還是幽憤絕者,無不轉怒歡,破涕為笑。”

“每年五月五,端午前后,合歡樹的花期就到了,若是在山上俯瞰山腳,花開滿樹,如撐紅傘。”

“山腳那棵便是合歡了,與梧桐樹類似,樹高冠闊,花葉繁,且寓意好,故而是很好的庭蔭樹和行道樹。此樹能夠生長在干旱貧瘠之地,只是不耐酷暑烈日,長久曝曬,容易蛻皮,同時怕水澇。”

聽到這里,虞容與譏笑一聲,“道長就別賣弄學問了,是不是合歡樹,不好說,反正每年端午,此樹從不開花,是誰都清楚的事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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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看著虞容與,小妮子今兒好像吃槍藥了,跟那年輕道長言語總是針尖對麥芒,虞夷猶便忍俊不,私底下姐妹倆開玩笑,容與總會說一句,若是相貌英俊的男人,就是言語風趣,丑的,就是耍流氓。

虞夷猶看了眼頭戴魚尾道冠的外鄉道士,也不丑啊。

年輕道士沒來由嘆息一聲,“誰知盤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”

如果不是陳平安今夜現此地,那麼不管落魄山的年輕,是否答應青杏國的那場觀禮,今夜山中客人,都是砧板

皆是無論秉善惡、各自修行皆不易、最終卻淪為趙浮一粒粒盤中餐的果腹食

當然,其中有很多該死的,就一定也會有不枉死的。后者如楔子嶺白茅,以及此刻就坐在陸沉邊的兩位丸府婢

陳平安忍不住聚音線,與陸沉問道:“這棵合歡樹,是介于虛實間的顯化之?”

原本以為此樹只是趙浮的障眼法,用來遮蔽額頭已生虬角異象的山水制。

可如果按照陸沉這個說法的言下之意,這棵合歡樹的生長特征,與山蟒出的趙浮,盤山化蛟一道,雙方是大道相契的征兆,就是山上所謂的得道氣象了,說是一種祥瑞景象,都不過分。

這等“仙跡”,擱在一位金丹修士上,比較罕見。

陸沉以心聲笑道:“先前貧道說趙浮腳下有五條路可走,豈是胡編撰的,趙府主作為蛟龍后裔的統,修道的資質骨,都擺在那邊呢。”

白茅疑道:“陸道長,你先前說什麼怒來著?”

“白老哥你這個不恥上問的好習慣,務必保持!”

年輕道士倒了一點酒水在手掌心,再以手指沾酒如蘸墨,在桌上寫了個“蠲”字,笑道:“宜弘大務,蠲略細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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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這一刻,樂鎮各地殘破墻壁隙中和道路附近,還有墜鳶、烏藤兩山中,幾乎同時出現了一種長蟲,似細筆管,狀如蜈蚣,節節有橫紋如金線,它們麻麻,浩浩,涌向山門口那棵合歡樹。樹上垂掛的紅紙條,如水熔化,拉出一條條鮮紅長線,垂落在地。

山門口那個賬房先生見狀,驚駭萬分,趕忙爬上桌子,落難至此的寒酸文士強自鎮定,心中默念圣賢語句,用以壯膽。

其中序文有先賢一語,不比整篇詩歌那麼膾炙人口,卻同樣極有氣魄,所謂“彼氣有七,吾氣有一,以一敵七,吾何患焉!”

山上酒桌這邊,陸沉微笑道:“蠲也是一種蟲名,馬陸是也,老百姓俗稱地蜈蚣,百節蟲。群居,食腐,蜷則如刀環,夏月喜歡登樹嘶鳴。相信白府主那邊的楔子嶺,石堆草叢,此是極其常見了。”

白茅點頭道:“很常見,書上有那‘百足之蟲死而不僵’的說法,就是指這種-馬陸了。”

年輕道士委屈道:“所以貧道才會誤會白府主的道場蝎子鄰嘛,蟲蛇出沒。”

白茅卻是自顧自嘆道:“如果沒有記錯,白玉京陸掌教的秋水篇,就有寫到這種長蟲,名‘蚿’。有一高妙語句,說那夔憐蚿,蚿憐蛇,蛇憐風,風憐目,目憐心。陸掌教真是淳德全道的至人了,不愧是大言炎炎,大知閑閑,只是這麼一句話,就能說清楚好多的大道理。”

子斜眼那頭戴芙蓉冠的國字臉道士,笑呵呵道:“都是道士,不知道誰這麼小知間間,小言詹詹。會一點學問,就喜歡言詞煩瑣,喋喋不休。”

無比委屈,眼神幽怨道:“容與妹妹,你怎麼好拿貧道跟陸沉相提并論呢。”

貧道就是啊。

裴錢扯了扯角。

陳平安倒了一碗酒,遞給陸掌教,既然這麼會聊天,就多喝酒。

陸沉手擋酒,說道:“陳兄弟莫非忘記了,貧道不喝酒。”

陳平安說道:“你喝的。”

“貧道剛打定主意,要戒酒幾天。”

“喝了酒才有心氣和力氣戒酒。”

在背劍年與那年輕道士一個勸酒一個擋酒的時候,約莫是白茅提到了白玉京、道士又說出陸沉這個名字的緣故。

兩位丸府婢,聽到這個稱呼,亦是與白茅這般,心神往之。

們只是出現片刻心緒的起伏而已,畢竟遙不可及,多想無益。

道家掌教者,何等德高如天,道法學問,深不見底。

只是隔著一座天下呢。

想那陸掌教,還不如想一想自家寶瓶洲的年輕哩。

同樣是遙不可及、高不可攀的天大人,可好歹還有點盼頭和念想,畢竟山上不是有鏡花水月嗎?

氤氳、丸兩座府上,好些如們這般份的修,都在憧憬著落魄山何時開啟鏡花水月,各有各的眼饞,說有個眉心一粒紅痣的白年,俊無雙,也有說那個來自劍氣長城的米大劍仙,面如冠玉,當然,們最想要見一面“畫中人”的,還是那位青衫仗劍、風神無匹的年輕了。

便是份尊貴如三小姐虞游移,與四姑娘趙胭,不也一樣奇怪落魄山這樣的大宗門,為何一場鏡花水月都不辦?

陸沉拗不過陳平安,只得接過酒碗,一飲而盡。

其實他們三個,喝不喝酒,即便牛飲到大醉酩酊,都是無所謂的,這個陳平安的腳是一張符箓,裴錢就更不提了,虞醇脂這點伎倆,不夠看。

既然開喝了,陸沉就不再拘束了,飯后喝酒,越喝越有。

年輕道士的敬酒詞,別出一格,舉起酒碗,撂下一句,“即便家鄉各異,人鬼殊途,可畢竟日月同天,寄諸道子,共結善緣。”

陸沉一手端酒碗,手腕擰轉,輕輕搖晃,低頭凝視,碗酒水泛起圈圈漣漪。

將來此拳姓甚,張耶?陳耶?

————

山勢迎人立,溪聲戰石喧。

這位富可敵國的天曹郡張氏老祖,須發皆白,材魁梧,卻是葛烏巾的庶民狀貌,盤坐崖畔磐石上,水鬧人閑。

老人雙拳撐在膝蓋上,舉目眺夜幕中的遠景,流水孤村,新鬼舊墳,枯木寒,如寡婦之夜哭,磷火點點,如羈人之寒起。

張筇視線微微上挑,向那座好似眼中釘的合歡山,烏藤山丸府,想來此刻是燈火輝煌、觥籌錯的場景了,對嫉惡如仇的老人來說,合歡山是眼中釘,可如果真要不去看,也能眼不見心不煩,其實上次張氏修士圍剿合歡山,家族祠堂那邊就不是沒有異議,道理再簡單不過,大多員都覺得收益太小,風險太大,既然天曹郡張氏與合歡山無冤無仇,何必如此針鋒相對,尤其不宜如此急功冒進,張筇卻又無法用道理說服眾人,只得搬出家主架子,一條道走到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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