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實證明天曹郡張氏老祖確實是“老眼昏花”了，一眾修士竟是連山腳的永鎮都沒走到，就不得不無功而返，吃了這麼個大虧，傷到了家族辛苦積攢數百年的元氣，關鍵是毫無收獲，若非家族部比張筇低一兩個輩分的，暫時沒有地仙，老人恐怕就要將家主之位讓賢了。

虧得為下任家主人選的玄孫張彩芹，與他這個太爺爺一條心，而作為首席客卿的老伙計戚頌，也與張筇是至好友，再加上天曹郡張氏雙喜臨門，除了張彩芹，還有一位地仙資質的年劍修張雨腳，這才使得張筇不至于晚節不保。

可對青杏國柳氏朝廷而言，這麼一塊地盤，就是實打實的中刺了，其余兩國，也不樂意有這麼個無法無天的割據勢力，白白占去千里山河，只是自古朝堂的廟算，除非雄主或是昏君不惜賭上國運的“一意孤行”，總是這般爭吵不休，長久沒個定論，只會推諉扯皮。

趙浮就是篤定柳氏皇帝無法說服其余兩國君主誠合作，一起攻伐合歡山。

所以張彩芹跟洪揚波的北游大驪之行，功說服那個人參加柳氏太子的及冠禮慶典，就了一個棋盤死局上邊的一記天外飛仙。

張筇問道：“按照既定時辰，丸府里邊，這會兒是不是已經開始招親了？”

張彩芹說道：“如果準時，此次山神招親嫁，兩刻鐘前就該開始了。”

張筇從袖中出一油紙包麻香糕，朝抬了抬，張彩芹笑著搖頭，老人便自顧自大口嚼起來，至于那位程老神仙就算了，不拿熱臉冷屁。

張筇笑道：“我們這算不算咄咄人，趙浮會不會狗急跳墻？與我們來個玉石俱焚？”

畢竟趙浮這個土皇帝，已經承諾等到宴會結束，后天，就會將連同嗣天子寶璽在的三方寶璽，一并還給青杏國柳氏。

作為換，半年之，柳氏回贈合歡山三方差不多品秩的別國流散玉璽。當然這只是程虔的緩兵之計了。

張筇抹了抹角，“好像無數案例證明，真要急了趙浮這種心堅韌且不缺手腕的山澤野修，他們舍得一剮，真敢把皇帝拉下馬的。”

程虔淡然笑道：“一座合歡山，兩金丹而已，掀不起風浪。”

按照約定，由他來親自對付墜鳶山趙浮，到時候會來個捉對廝殺，至于虞醇脂這位金丹狐仙，就讓天曹郡張氏修士來鎮。

張筇滿臉疑，忍不住問道：“趙浮為何會臨時改變主意？做出這麼大的退讓？”

程虔說道：“事到如今，其中緣由，無所謂了。”

這句話，倒是與趙浮在家族祠堂里邊的某句話，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
張彩芹幽幽嘆息一聲，如果趙浮和虞醇脂不曾煉山尾，各自與墜鳶、烏藤兩山融為一，用一門金仙庵傳的道家房中提升境界、進道行，那麼各方勢力都怕這兩尊祠府君來個狗急跳墻，舍了道場基業和偌大家業不要了，就此翻墻逃遁，從此與幾方勢力結下海深仇，死磕到底，一旦被趙浮逃出生天，不管是柳氏，金闕派，還是天曹郡張氏，都是不可承的后果。

雖然趙浮也會那金仙庵一脈祖師口傳相授的“擔山”神通，可是一來挑山在擔，如此趕路，必然腳步放緩，再者程虔作為金闕派當代掌門，自然早有應對之策。

既然已經收網，譬如捕獵，掎角齊進，隨著包圍圈小，剿滅山中群獠，正在今夜。

整個合歡山地界，已是一只甕中鱉，整座合歡山，亦是程老真人的囊中了。

趙浮此次設宴招親，可算天公作，更是合歡山自取滅亡之道。

張彩芹忍不住將某個問題再問一遍，“太爺爺，當真沒有萬一嗎，趙浮這個金丹瓶頸，確定不會在近期破境躋元嬰？”

張筇將最后一塊麻油糕放中，出手指，遙遙指向山門口的那棵大樹，“此樹是否有花開跡象，就是趙浮有無破境征兆的顯化，他施展再多制的障眼法都藏不住的。戚胖子在樂鎮那邊待著，不只是抖摟威風那麼簡單。此樹 山蛟犄角”

程虔點頭道：“貧道先前在潑墨峰那邊近觀此樹，并無異樣，至還需要數十年的水磨功夫，趙浮才有一定機會溫養出元嬰。”

只是那氣勢磅礴的古怪氣機，教人不著頭腦，不管程虔如何推衍心算，都沒有頭緒，更別說及真相了。

準確說來，就像那氣機從無出現在山腳小鎮，程虔只得放棄追尋真相的念頭，不去追本溯源，只算卦象吉兇，得出的結果，還是比較模糊，大上屬于天時不可依仗、人力決定好壞的卦象，對程虔和金闕派來說，這就足夠了。

張筇沒來由贊譽一句，“高如君，壯如君，世所罕見。”

程虔淡然道：“妖韶，老自有余態。”

張彩芹有點無奈。都是長輩，不宜開口。

你們倆老小孩，擱這兒斗呢。

張彩芹知道其實自家太爺爺，與這位青杏國的護國真人，金闕派的第三任掌門，算不得真正意義上的志趣相投。

太爺爺嫌棄程虔這個人，做人說話，太端著，一仙氣太重，人味兒太淡。

私底下評價對方，是神龕里的木雕泥塑。

張彩芹曾經對此深信不疑，也沒當一個貶義說法，所以當年在青蚨坊見過某人過后，才會與洪揚波有那麼個評價。

只說上次天曹郡張氏攻打合歡山，青杏國柳氏和金闕派就選擇了作壁上觀。

當然有柳氏皇帝和程虔都有自己的顧慮，比如其余兩國，屯兵邊境，虎視眈眈。

何況柳氏朝廷還有三方寶璽，落在趙浮手上。不怕趙浮銷毀寶璽，就怕趙浮用上山上的手段損，比如將那些寶璽擱置在某些煞、污穢之地，如此一來，如果將一國氣運比喻為人，那麼本該是鎮國之用的寶璽，就了附骨之疽，或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，將寶璽全部煉化為本命，趙浮和氤氳府，從此與柳氏國祚、山河氣數相連，柳氏皇室就要啞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。

可太爺爺這些日子里，總是反復念叨一句話。

“總覺得哪里不對勁，可就是說不上哪里錯了。”

雖說不至于心灰意冷，但是張彩芹第一次覺到太爺爺上有了一暮氣，英雄遲暮。

家族部，張彩芹，還有張雨腳這些年輕修士，對太爺爺的這個的確導致家族傷筋骨的錯誤決斷，幾乎人人支持。

像那張雨腳，覺得唯一的錯誤，就是自己境界不夠高。

反而是那些比張筇低一兩個輩分的祠堂老人，對此怨念不小，好端端的，雙方井水不犯河水，招惹那合歡山趙浮作甚？

同樣是人人艷羨不已、卻苦求不得的陸地神仙，也有“老青壯”之分，張筇就屬于地仙當中的老人，已經結丹三百余載，元神真靈趨于腐朽，雖不至于魂魄飄搖、油盡燈枯，可張筇若是在甲子之，還是無法破境，就真要落個“壽終正寢”的下場了。

只是張筇一向看得開，只說最近幾十年，老人非但沒有著手準備“添油延壽”一事，反而已經走關系，早早購買了大驪洪州的豫章郡巨木，備好棺材了。

如今張筇對這樁買賣頗為自得，說自己太有眼，出手夠快，若是再晚幾年，等到大驪設置采伐院， 別說是他這種老掉牙的金丹修士，任你是上五境修士 ，都休想購得一豫章郡木材了。

貌若年的程-真人，卻是一位年輕地仙，而且已經及金丹瓶頸，著了元嬰境的門檻，據說已經著手準備閉關事宜，開辟出了一座嶄新道場府，金闕派財庫為此開銷極大，就連護關人選都有了，卻不是張筇，而是一位神誥宗的玉璞境祖師。

只等此次合歡山一役塵埃落定，青杏國太子殿下的及冠禮結束，程虔就會閉關，地址就在神誥宗的那座清潭福地。

山上修道之士，元嬰，飛升，這兩境修士，被調侃為千年王八萬年，往往是給人死氣沉沉的觀，一年暮氣多過一年。

此外三境，府、金丹和玉璞境，只要不是類似張筇這種破境無的，躋境界之初，就會顯得最為鋒芒畢，銳氣十足。

因為這三境修士都會想著一鼓作氣，更上一層樓。

故而同樣是金丹修士，張筇與程虔、趙浮，就會是截然不同的修道心態。

張筇突然笑道：“小心起見，事到臨頭，再算一卦。就當是臨時抱佛腳好了。”

老人從袖中出幾枚甲，是寶瓶洲相師夢寐以求的沅江九肋。

就在此時，程虔說道：“戚頌他們來了。”

張筇只得收起甲，占卜一事，忌講究太多。

很快就有五人登山至此，只有一張陌生面孔，是個黝黑，斜背一把油紙傘，斜挎棉布包裹。

程虔與張筇對視一眼，顯然兩位金丹地仙，都察覺到了呂默上的細微變化。

反倒是作為師父的戚頌，因為是純粹武夫，尚未發現這位弟子尚未“發跡”的胎換骨。

戚頌幫著介紹起雙方的份，金闕派程掌門，天曹郡張氏家主，劍仙張彩芹。合歡山樂鎮，練氣士倪清。

倪清對那結伴同行的戚頌，即便是金境武夫的武學大宗師了，也沒有那種高山仰止的想法，終究是隔行如隔山。

但是當只有咫尺之遙，面對一位青杏國的護國真人，天曹郡張氏的老家主，倪清難免張，雙手攥棉布挎包的繩子。

聲道：“兩位老神仙，我倪清，道號青泥。”

在魚龍混雜的合歡山地界，尤其是山腳的樂鎮那邊，程虔與張筇的名字，可謂如雷貫耳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。

年劍仙，張雨腳面無表。

金縷繃著臉，忍住不笑出聲。

有師承有譜牒的正經修士，一般只有躋了府境，才有資格擁有道號。你一個剛剛上山修行的練氣士，如今才一境，畫蛇添足一句道號青泥，豈不是承認自己是山澤野修麼。

程虔默不作聲，只是用了氣和觀相的山上手段，打量了一眼，資質尚可，就是年紀大了點，失去了修行上乘道法的最佳時機。

張筇卻是點頭笑道：“青泥小道友，在小鎮那邊可有親眷朋友？”

如果有，就讓張彩芹和張雨腳再回一趟樂鎮，免得有人被明早各方勢力圍攻合歡山一事殃及池魚。

倪清老老實實答道：“有，不過他們都能照顧好自己，也有自己的打算。”

張筇笑道：“實不相瞞，樂鎮那邊很快就會有一場風波，靜不小，山上神仙打架，未必能夠人人自保。”

倪清說道：“柳姐姐和劉伯伯他們都有自己的事要做。”

這麼多年的朝夕相，周楸和劉鐵是什麼脾氣，再清楚不過了。

老人便點點頭，“青泥小道友，你這句話說得好，我們都是如此。”

程虔看了眼神堅定的，貌若年的道門真人輕輕搖頭，到底是對牛彈琴，春風不驢耳。

他屏氣凝神，在前子午訣，存負抱之義。

遠古地仙，上古真人，皆由食氣得長生。

練氣士修道一途，雖然不如武夫練拳那般逆水行舟，卻也講究一個滴水穿石。

心單純，此刻只是心想，比起先前那倆騙子，眼前這兩位山上前輩，真是神仙，是真神仙。

張筇以心聲問道：“程虔，你又不是那種氣量狹窄的人，為何獨獨對趙浮如此不順眼，甚至好像你對他還有些……憎惡？”

要說是因為趙浮的怪出，也不對，因為金闕派的清靜峰和垂青峰，都有差不多腳的練氣士，程虔對此是不排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