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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劍來》 第一千二十九章 從容寫去

這對于那些好的男孩子來說,看那個趙樹下打拳,比跟著家里長輩去縣城那邊趕集、看廟會,或是年關時節購買年貨,差得不多了。

而陳平安自己,就自顧自去廚房吃飯去了,端著碗,斜靠門口,站在那邊看趙樹下的笑話。

里有三個孩,喜歡踢毽子,于是陳平安就做了幾只銅錢毽子,順便做了個撣子。

陳平安偶爾會喊一個面黃瘦的蒙,一起吃午飯,這個孩子坐在學塾中間一列,瞧著卻比剛學的五六歲蒙還要矮小瘦弱,只是喊了兩次,孩子都紅著臉沒點頭,陳平安想了想,就不再堅持。

因為學費收得低,蒙人數也不多,所以陳平安就在學塾附近開辟出一塊菜圃,圍以一圈竹編柵欄,再養了些鴨,又用一個低價,跟鄉人租借了一小片竹林和茶園,與趙樹下一起在山上墾荒,種了些玉米之類的農作,以及栽種下桃、枇杷等果樹。原本陳平安還想著是不是做個豬圈,買兩只豬崽兒,還曾想著種些桑樹,只是不管養豬還是養蠶,氣味都重,想想就算了。

真要改善伙食,可以去山上布置陷阱下套子,實在不行,讓趙樹下抓頭麂子、野豬就是了。

陸沉斜靠日晷,出一手指,凌空寫了個一個“丂”字,字跡如濃墨重筆,懸空經久不散。

道士與一旁年笑著解釋道:“這個字,后來就演變了‘于’,古意是氣舒展之貌。過兩天,會有一位道門老神仙,做一樁合道星河的壯舉,老真人就是這個姓氏,山上習慣敬稱他為符箓于玄,有點類似家一脈的‘談天鄒、說地陸’,當然還有浩然三絕之一的劍裴旻。”

說到這里,陸沉一抬手,手中便多出兩青竹材質的行山杖,拋給年,笑道:“走,帶你逛逛附近的山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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寧吉手將綠竹杖接過手,說道:“陸道長,我腳力還行。”

陸沉率先挪步,走出學塾這邊的曬谷場,沿著一條溪邊小路,往隔壁村子那邊行去,隨口笑道:“無論是文人雅士的游山玩水,還是討生計的跋山涉水,總有力不濟的時候,退一萬步說,哪怕一個人腳力再好,心呢。拿著就是了。”

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,腰懸一只黑袋子,以竹杖地,悠哉悠哉,“人之年階段,除了求學,增長見識,還需要講究一個培元氣養神,強,穩固魄。”

“要時常讓識神退位,元神歸位,這就是我們道家所講的‘常保赤子’。至于何為識神,何謂元神,你將來如果有機會修行,自會明白,記得與你的傳道恩師多問一句,元神與元嬰的淵源。”

“你以后在求學路上,修道途中,肯定會遇到一種糾結的人,與好壞、善惡無關,就只是心不定。”

“曉得自己做錯了事,要愿意與人說對不起,遇到他人的過分要求,也要敢說一句不可以,如此一來,做人就比較輕松且清爽了,活得不別扭,故而元神自在,我還是我,隨心轉,我就是我。”

來到溪邊,陸沉掬水洗臉,岸邊有一棵綠蔭蒼翠的老樟樹,陸沉坐在石頭上邊歇息片刻,從袖中出一本陳平安在空白寫滿細小文字的批注本,笑道:“不可一味推崇古人,盲目高看古書,一門心思向故紙堆里鉆去,而不出來,出不來。”

“就像陳平安這樣,讀書須先厚其書,再薄其書,最終做到一事,余下幾句與書上心心相印的言語,或是一二個道理,任何一本書籍,無論是號稱百世不移的經典,還是不夠正統、甚至是被視為不流的雜書,能夠從中得到一兩個真正屬于自己的道理,就已經是很難得的事,就不算白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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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到這里,陸沉出左手,雙指并攏,輕輕擰轉畫圓數圈,年驚駭發現,仿佛樹蔭的那份青翠綠意都被道士給凝聚起來了,陸沉再往溪水中張一番,一勾手指,便有一塊潤青石躍出水面,攥在右手一番,碎屑簌簌而落,最終變了兩方長條青綠素章,道士雙指住素章,左手手指作刻刀,開始篆刻印文,分別是“開卷有益”和“寧吉讀過”,年,微笑道:“將來遇到某本心儀的好書,可以在書頁上鈐印這兩方印章。”

年委實是見之心喜,就不客氣了,連忙與陸掌教道謝,陸沉笑著擺擺手,“跟貧道客氣什麼,真要過意不去,將來修行路上,自報名號之余,可以額外添上一句,陸沉是你的小師父。雖然你我是做不得名正言順的那種師徒了,做人須念舊,昔年香火還是要講一講的嘛。”

隨后年跟著道士一起走在山路間,頭頂烏云布,悶雷陣陣,看樣子是要下雨了。

當他們來到一山頂,當地土人,將此地俗稱為送駕嶺。

霎時間,大雨磅礴,天地昏暗。

陸沉給寧吉遞過去一把油紙傘。

雨水傾盆而落,如天缺口一般。

兩人撐傘站在原地,陸沉微笑道:“何謂完人,天舒展無。”

“天地間的第一等讀書人,在‘禮’字上做學問,或開辟或穩固道路,讓人間道路,干旱不干裂,雨季不泥濘。就像我們來時的路。”

“第二等讀書人,窮其一生,在‘理’字上鉆研,力求得其醇正,承襲道統續香火。就像那邊的屋舍,還有我們手中雨傘。”

“第三等,在書齋治學,白首皓經,在‘字’上兜兜轉轉,也能裨益文脈。就像每隔三五里路,就有一的路邊歇腳行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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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再下一等,就是讀過很多圣賢書,仍舊是半桶水,趨利避害,卻也無心害人,還愿意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,天底下的讀書人,這類人十占八九。又下一等,便是俗不可耐的腐儒了,道貌岸然,古板迂腐,以禮教道統和正人君子自居,行事刻薄,不通人。最下一等,則是偽君子,真小人,他們學問越大,于世道危害越大。就像一本佛經上說的某種人,我法中,住我寺院,壞我正法。”

黃豆大小的雨點,打得油紙傘震不已。

寧吉依稀看到,遠泥濘山路間,有人健步如飛,往這邊趕來。

年記好,且善于捕捉細節,敏銳發現登山來此的趙樹下,并非是“今天”的趙樹下。

陸沉說道:“趙樹下是來這邊練拳的。在學塾那邊,束手束腳,這個拳招施展不開來,而且出拳靜太大。”

儒生崔誠有拳法,名為云蒸大澤式。

果不其然,那趙樹下來到這邊山巔,雙足站定,氣沉丹田,拉開拳架,開始朝天出拳。

陸沉與年解釋道:“此拳有大出,有個屬于亞圣一脈儒生的崔姓老人,讀書很多,有天在書上看到一個稗野史的典故,說遠古時代,大地之上接連大旱數年,民不聊生,有一位子雨師憐惜蒼生百姓,不惜違反天條,擅自降雨給人間,結果惹來天庭責罰,將的金拘押在打神臺之上,日夜拷打,直至將其打碎金,再將貶落凡塵,相傳在那道天帝申飭的詔書中,有‘自作自’一語。崔姓老人看到此,滿腔憤懣,怒不可遏,剛好是梅時節,屋外大雨滂沱,他便走出去,才有了這麼一拳。”

寧吉下意識抬頭天,問道:“陸掌教,是真有此事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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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沉笑道:“貧道憊懶,法不濟,不敢輕易蹚水至萬年之前的,所以不敢說此事的真假。”

驪珠天的泥瓶巷年,和那個窯工娘娘腔,加上后來進落魄山竹樓的崔誠,相信三人都想不到,他們會以一種古怪的方式聯系在一起。

一場仿佛神靈往人間潑墨的瓢潑大雨,來也匆匆去也快。

趙樹下遞出十數拳后,就已疲力盡,略作休息,穩住呼吸,便走樁下山,返回學塾。

陸沉隨后帶著寧吉來到別山頭,名為烏泥潭,潭中魚類與別異,此地鯽魚與泥鰍,上皆有一條金線。

這也是一每逢大旱的祈雨之地,上了歲數的鄉賢耆老,需要先在祠堂齋戒三日,然后上山來此祈雨,往往不等下山隊伍返回村子,就有下雨的跡象了,極靈驗。

寧吉問道:“陸道長,那位被從天上貶落凡塵的雨師,當年莫非是在這邊落腳嗎?”

陸沉笑道:“這可說不準,誰知道呢。當地的鄉土傳說和地方縣志,只說與某條過路的蛟龍之屬有關,并未提及那位雨師。”

學塾下午,未時開課,至申時中結束,蒙就可算下課放學了。

一天下來,差不多是三個半時辰。除了日課之外,每個月學塾還開設有三堂月課,在提前下課半個時辰的某天下午,申時起,一般都是陳平安傳授蒙額外的讀生書和習字課,這類生書,在蒙學課本之外,也無課業要求,陳平安會拿出十幾本不同門類的書籍,涉及音韻金石、天算水地、典章制度等,讓孩子們自己翻看,有問題就可以跟他詢問生僻字或是某句話的語義。

陳平安也會拿出一些實,放在桌上,類似版刻一般書鋪隨可買的幾本碑帖,自己雕刻的幾方印章,瓷等等,讓蒙有個最為直觀的印象,弄清楚一個什麼是什麼。

再就是一些農忙時節,鄉塾就會只上半天課。

那個教書先生也會幫忙下田地干活,便有一些老人,在背地里聚在一起,笑言幾句,類似陳先生做起農活,真是一把好手,比教書強些。

為了搶水,上下村子之間,時常啟釁毆斗,大規模械斗都有可能,可只要沒鬧出人命傷殘,縣城那邊一般都不管這些。

學塾下邊幾乎都姓陳的村子,跟那個山坳最大的浯溪村,雙方搶水最兇,前不久就狠狠打了一架,兩個村子里邊幾乎所有的青壯都參加了,因為學塾這邊有個孩子,他父親也在其中,這個看似悶悶的木訥漢子,下手卻夠狠,估計浯溪村那邊是知知底的,數人圍毆,原本就是雙手籠袖蹲在遠看熱鬧的陳平安,見那漢子給人一扁擔冷子打翻在地,只得一路小跑過去,在一路如雨、鋤頭當中,找準機會,扶起那倒地漢子就跑路,

浯溪村幾個婦人,不知是覺得這個教書先生實在欠揍,還是覺得青衫長褂布鞋的男子,與尋常看膩了的莊稼漢子不一樣,嬉笑著就上去攔路,虧得那教書先生腳底抹油跑得快,倒是那個漢子,過氣來,只是跟教書先生點點頭,鄉野村民,客氣話,說不太出口,就只是咧咧,質樸漢子的眼睛里,全是謝意,然后就用當地方言與那些隔壁村的悶悶罵娘幾句,大步重返“戰場”。

隔天浯溪村的那兩位老夫子聽聞此事,在酒桌上大罵不已,有辱斯文,統!為了那點學費,此子真是半點臉面都不要了。

當時“戰場”外,道士就帶著年蹲在路旁,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戲。

陸沉笑道:“山上山下都一樣,不外乎兩件要事,打得過,跑得掉。”

寧吉百思不得其解,忍不住問道:“陸道長,陳先生不是修道中人嗎?”

陸沉說道:“在學某人。”

寧吉如今不跟陸掌教見外了,好奇追問道:“某人是誰?”

陸沉微笑道:“他之于陳平安,就像陳平安之于你。至于此人到底是誰,你暫時不必知道。”

在這嚴州府地界,有幾個習俗,一些鄉野村子,常會由族祠那邊出錢,請戲班子舞竹馬,用竹篾編出竹馬架子,外糊各彩紙,然后在馬脖頸系上五彩串鈴,敲鑼打鼓,討個好兆頭,極為熱鬧,孩子們就跟在竹馬隊伍的后邊,鬧鬧哄哄,跟逢年過節差不多。此外常有男互為嫁娶結為聯姻的兩個村子,稱之為世親,每年正月里,哪怕隔著老遠,相互間都會類似走親戚一般,去對方祠堂敬香、放鞭炮,再在當地吃上一頓飯。就像中間那個村子,就與幾十里外的一個大村子是世親,每次與人多勢眾的浯溪村搶水,或是到糾紛,于下風了欺負了,當晚就會有村民去山頂點燃一堆篝火,第二天那個世親村子就會有大隊人馬,天未亮就自己準備好當天的口糧,浩浩往這邊趕,二話不說,直奔浯溪村的祠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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