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點跟晚輩寧姚差不多,當一位劍修的自練劍資質太好之后,就完全無法理解一般人的那種完全不理解……
怎麼可能這都不懂?這都不懂,你讓我怎麼教?
所以陸芝雖然為有資格參加城頭議事的巔峰十劍仙之一,可在劍氣長城,是從沒有收徒的。
老大劍仙對此也從不多說什麼,
事實上,哪怕返回了這座并不承認是家鄉的浩然天下,陸芝還是沒有任何收取弟子的念頭,實在是一想就心累的苦差事。
有個方臉大耳的年好奇問道:“陸先生,青冥天下的白玉京,既然那麼厲害,劍仙數量多嗎?”
年劍修,名黃龍,練劍資質要比吳曼妍差一大截,比賀秋聲稍遜一籌,跟其余同門不太一樣,他最喜歡打聽劍氣長城的小道消息。
久而久之,同門之間,就有了一個“有事不知問黃龍”的說法,當然還是師姐吳曼妍先說出口的,年自己覺得蠻好。
陸芝笑道:“想來數量不吧。可如果用玄都觀孫道長的話說,若是只論劍道造詣,白玉京其實也就只有兩個,稱得上懂劍。真無敵余斗之外,加上玉樞城正副城主,郭解和邵象。”
吳曼妍疑道:“這不就是三個人了嗎?”
賀秋聲說道:“肯定是郭解和邵象他們倆加在一起,才能算一個唄。”
吳曼妍沒好氣道:“就你懂得多,啥時候玉璞境啊?”
賀秋聲默不作聲。
先前在中土文廟的鸚鵡洲渡口,這雙時常斗的年,曾經湊巧遇到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輕,陳十一。
名賀秋聲的天才劍修,之前見膽大包天的師姐,在宗主師父那邊都沒個尊卑的,結果在陳平安那邊,竟然那麼得跟大家閨秀似的。年就有點酸,一個頭腦發熱,他就與頭回見面的年輕,約好了,等他哪天躋上五境,要與陳平安問劍一場。
結果等到他們返回宗門沒多久,賀秋聲就得了個“牛犢”的綽號。
年都不用猜,就知道肯定是師姐傳出來的說法,被師兄弟們用這個綽號開涮,年不生氣,就是每每看到師姐,見了面,聊著天,年就有些堵得慌,傷心。
“是這麼個意思。”
陸芝點頭,淡然笑道:“反正都是陳平安說的,我對這些不興趣。”
陸芝說道:“黃龍,到你進去練劍了。”
黃龍點點頭,屏氣凝神,年穩了穩道心,形化做一道劍,一頭撞木盒之。
賀秋聲先前留在這邊,只是擔心師姐會不會傷,至于黃龍這小子,既然有陸先生幫忙盯著,肯定死不了。何況這小子是出了名的命大福大,劍宗十八子當中,就只有家在扶搖洲的黃龍,是背井離鄉的野修出,事實上,除了師姐,賀秋聲與黃龍私底下關系最好。就連執掌錢財大權的邵劍仙都說黃龍是個命的,讓年看待破境一事,本不用著急。
山間半腰有條瀑布,水流不大,宛如一幅白練垂下。
一個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,蹲在水邊,眼前一座碧綠幽幽的深潭,有大魚如舟,偶爾擺尾游曳,一閃而逝。
道士掰碎手中的干餅,丟水中喂魚。
陸芝一口一個直呼其名的“陸沉”,都沒用上心聲的練氣士手段,道士無異于響若耳畔起驚雷,不得不來湊個熱鬧。
獨自散心至此的賀秋聲遠遠停下腳步,以心聲問道:“這位道長,是我家客人?”
道士轉過頭,開口笑道:“你這年真說笑,來者都是客,所以你該換個問法,貧道是那種不請自來的來者不善呢,還是與陸先生相的朋友才對。”
賀秋聲說道:“那道長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嘍。”
道士笑道:“怎麼講?”
賀秋聲抬起一只手,晃了晃,“誰不知道,整個浩然天下,我們陸首席就沒幾個朋友,至多一手之數。”
道士也跟著抬起胳膊,搖晃手掌,最后豎起一手指,“巧了不是,貧道剛好在此列。”
賀秋聲沒好氣道:“可拉倒吧,找親戚攀關系,好歹換邵劍仙,我還能信你幾分。道長別廢話了,趕報上名號,是哪國的國師,護國真人?”
同鴨講一般,道士自顧自笑問道:“怎麼不去稟報師門長輩,還有閑逸致擱這兒跟貧道嘮嗑,你小子的耐心,著實是好。好!只要耐心好,出息就不小。”
賀秋聲神淡然說道:“別管是何方神圣,只要到了我家宗門,進了山,還能折騰出什麼幺蛾子不。退一步說,道長若是真有這份本領,就算你的本事,我既然見著了道長,就肯定跑不掉。”
道士朝年豎起大拇指,“心思細膩更是好,大出息跑不了。”
說話還押韻。
年嘆了口氣,道士就這德行,想來境界高不到哪里去。
那位首席供奉,脾氣可不好。想來道士境界不高,反而是件好事,因為陸芝就不會親自出劍趕人。
年輕道士丟掉僅剩的一點干餅,拍了拍手掌,“年郎,你別看貧道年輕,臉,呵,說出來不怕嚇著你,貧道不但與陸先生有私誼,與陳平安都有過命,是好友!”
一聽到那個年輕的名字,賀秋聲便悶悶不樂起來,不怪師姐,得怪陳才對。
道士咦了一聲,“怎的,同門當中有師姐或是師妹,喜歡那陳平安不?”
這句話都說得年不是傷,而是揪心了。
賀秋聲怒道:“啥都不知道,瞎說個什麼勁!”
“可不敢瞎說,書本上的文字,上的言語,一句句話,都是有力量的。”
年輕道士擺擺手,給出個大道理之后,道士輕喝一聲,腳尖一點,一個蹦跳,形斜著飄向水邊青石上,落地時候貌似一個沒站穩的崴腳,關節發出細微的咯吱作響聲,道士咬牙關悄然悶哼,使勁抖兩只道袍袖子,膝蓋彎曲,一個盤而坐,輕輕拍打膝蓋,面帶笑意,故作輕松。
能夠進龍象劍宗,為十八子之一,賀秋聲又不是個傻子,所以年才會百思不得其解,只聽說天底下有假充高手的家伙,還有這種故意裝……“低手”的人?
可要說對方真是那種游戲人間、作逍遙游的陸地真人,至于這麼“賣力”作踐自己嗎?
年輕道士點頭,雙手撐在膝蓋上,“不錯,眼相當不錯,想來你已經看破真相了,貧道確實是一位資質堪稱驚才絕艷、學什麼是什麼的絕頂高手,是書上那種游戲紅塵、古怪、喜好用雙腳丈量山河萬里、以冷眼熱心腸看遍人間百態的……世外高人!這次貧道路過貴地,是見你骨清奇,道氣不淺,山上仙緣深,貧道便忍不住現,與你多聊幾句……嗯,聊得有點口了,有無酒水?”
賀秋聲冷笑道:“道長的演技,真心不錯。”
道士問道:“貧道這副高士做派,外人瞧在眼中,不會覺得惡心人吧?”
賀秋聲都給這個年輕道士天馬行空的思路整懵了。
“只能把話關在心扉,就不開心。”
道士輕拍膝蓋,微笑道:“愿意把話送出心門之外,就開心。”
年一聽到這兩句話,就覺得自己可能到了知己。
陸芝神冷漠,站在那條瀑布頂部,居高臨下,看著那個看來確實很閑的陸掌教。
之前在城頭那邊,陸芝確實說了句不用較真的“客套話”,說歡迎陸掌教登門討債,反正宗門就在南婆娑洲海邊,很好找。
你還真來啊。
都是當白玉京掌教的人了,就這麼小家子氣嗎?
這才幾天功夫,你陸沉就親自登門道賀討債來了?
陸沉立即站起,朝高打了個稽首,“貧道不請自來,請陸先生恕罪個。”
陸芝從袖中出那只劍盒,打算拋還給這位開始手賠笑的陸掌教。
既然對方有臉登門討債,陸芝倒是沒那臉皮,搬出陳平安來擋人家。
陸沉趕忙出手,“日月可鑒,貧道不為這個而來,絕對不是!所以陸先生只管收下,這筆糊涂賬,貧道真要討,也需要跟陳平安先打好商量。”
陸芝說道:“既然不是為了劍盒,陸掌教來這邊做什麼?”
陸沉出手心,抵住下,眼珠子急轉,起先是想要試試看,看看陸芝愿不愿意見著自己,就主歸還那只仙兵品秩的木盒。
可是事到臨頭,陸沉反而改變主意,可不能因小失大,誤了正事。
沒法子啊,誰讓自家師尊有令,讓他這趟返回家鄉,幫著白玉京當一回說客,邀請陸芝去玉樞城那邊煉劍。
陸芝見陸沉假裝啞,說道:“陸掌教有事說事,沒事走人。齊宗主不在山上,恕不待客。”
陸沉說道:“無需待客,貧道可以自己逛,修道之人,天地為家,風餐宿慣了,龍象劍宗不用給貧道安排個住。”
賀秋聲滿臉匪夷所思,直愣愣盯著那個吊兒郎當的“年輕道士”。
陸沉?真是那個全天下,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白玉京陸掌教?
陸沉腳尖一點,若飄羽,去往陸芝邊,笑道:“等到下次開門,會走一趟五彩天下?”
陸芝說道:“當然。”
陸沉使勁點頭道:“那貧道就得跟師弟打好招呼,去招惹飛升城了。”
陸芝沒好氣道:“有寧姚在那邊,不用我多事。”
陸沉笑呵呵道:“招呼還是要的,免得不小心與龍象劍宗傷了和氣,因為一點蠅頭小利,樹敵太多,終究不。”
何況如今飛升城里邊,除了寧姚,其實還有個改名為陳緝的陳熙。
幾位刻字老劍仙當中,其實論口碑,還是陳熙最好,做人,練劍,心,為人世,近乎……完人。
陸芝猶豫了一下,問道:“左右?”
既然是與陸沉詢問左右何時返鄉,其實陸芝就等于一并問了某個狗日的境。
陸沉說道:“那場架,很古怪,照理說早就打完了,但其實一直拖著沒個結果。所以你這個問題,還真把貧道問倒了。”
陸芝說道:“禍害千年,想來沒什麼問題。”
陸沉聽到這個評價,都不敢點這個頭。
你陸芝敢這麼說阿良,貧道可不敢。
一個能夠跟余師兄打得有來有回的……劍客,貧道必須和和氣氣,與之稱兄道弟。
再說了,整座青冥天下,當然主要是玄都觀孫老哥了,都說貧道是塊牛皮糖,那只是你們沒領教過阿良與人死纏爛打的本事啊。
陸沉說道:“回頭我會走一趟蠻荒腹地,親眼看看那戰場址。”
陸芝問道:“你不怕陷圍毆的境地?”
陸沉哈哈笑道:“殺力不夠,遁法來湊。”
打不過,貧道還不能跑路?
陸芝說道:“那幫蠻荒畜生,如今本就不好,確實犯不著再來挑釁白玉京,免得腹背敵。”
陸沉小啄米,“所以說有個好師父,比啥都強。再有一兩個好師兄,當然就可以單槍匹馬橫行天下了,遇到惹不起的山上前輩就報名號,比什麼都管用,一招鮮,屢試不爽!”
記得剛到白玉京那會兒,有幾次在外游歷,陸沉實在是被對方糾纏得煩了,就與他們亮出份,先前打生打死的,立即停手,有臉晴不定,也有臉鐵青的,更有道歉說是誤會的,總之,就是好玩得很。
唯一……準確說來是兩次例外,是到了孫觀主,還有華宮高孤,不說份還好,陸沉一說自己是白玉京的新任掌教,好家伙,本來還收手幾分的兩位道友,真就徹底放開手腳,只管祭出一種種箱底的殺手锏了。
所以陸沉跟他們,反而就為了朋友。別看那玄都觀孫老哥說話,難聽了點,是損了點,打是親罵是嘛,關系好著呢。
陸芝不再開口說話。
陸沉小心翼翼看了眼陸芝的臉,的眉宇間都是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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