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那位三山九侯先生的遠古道場之一,所以可能有些法神通的玄妙傳承,是外界修士無法接到的獨一份學問。
假定韓玉樹確實推算出后來的那場戰事,不管卦象或是心算的結果,清晰還是模糊,在這麼個天大事上,要求萬瑤宗早早跑去提醒文廟,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了。
真當中土家陸氏是酒囊飯袋嗎?就你一個地偏遠的萬瑤宗,算得準天機,看得清楚星象?
何況不談整個浩然天下,只說中土神洲,奇人異士極多,除了陸氏,通天象、占卜一道的得道之人,不乏其人。
“以萬瑤宗坐擁三山福地的底蘊,想要有朝一日打開大門,同時擁有上下兩宗門,再通過你在外邊的鋪墊,完一鼓作氣躋‘正宗祖庭’的壯舉,不是不可能。”
只是通過這一系列縝謀劃,就以此來斷定萬瑤宗和韓玉樹暗中勾結蠻荒妖族,終究沒有證據。
山長范簡淡,出亞圣一脈,是亞圣的室弟子。
副山長康闿則出春秋學宮一脈,文脈屬于在顯學學間更替數次的公羊派。
所以溫副山長的第二句話,就很溫煜了,“我已經通過不同的渠道搜集資料,仔細研究過萬瑤宗,最終得出的結論,是你們勾結妖族的嫌疑,不小。”
疑罪從有,疑罪從無,兩種判案方式,是一個天一個地。
溫煜的行事方式,很簡單,不是書院來找證據,最終定你韓玉樹的罪。
而是你韓玉樹必須自己去找證據,再主來與書院證明自己的清白。
龍宮霎時間臉慘白。
溫煜語氣淡然問道:“韓玉樹如何保證你無異心,不會投靠桐葉宗或是玉圭宗,選擇在外邊自立門戶?”
龍宮答道:“萬瑤宗能給的,桐葉洲宗門給不了。”
詳細解釋了自己為何有此說。
龍宮的傳道人,是位老元嬰,是萬瑤宗的祖師堂供奉,逝世已久,作為大弟子的龍宮,就了這支道統法脈的頂梁柱,要替師父幫著守住家業,只是香火凋零的這一脈,如今連同龍宮在,就只剩下六人了,而且其余五人,都是中五境練氣士,資質最好的一位師侄,也才是龍門境,所以龍宮才會這麼想著重新將自家道統發揚大,要說轉去依附桐葉宗或是玉圭宗,以韓玉樹的手段,恐怕這一條道脈就算徹底斷絕了。
溫煜問道:“韓玉樹在你上既然設置了一道宗門傳的制,稍有異心,就會被他察覺到蛛馬跡,能夠讓你立即死道消,你為何還是主趕來書院?”
龍宮雖然心有疑,因為這些事,康副山長之前是詢問過的,不過還是老老實實重述一遍,說是龍虎山外姓大天師,梁老真人幫忙剝繭。先前那個叵測的白年,在積翠觀離別之時,傳授給一個錦囊妙計,在書院溫煜這邊,遇到所有“說不清楚”的事,一切往這位大天師梁爽上推。有了這個擋箭牌,保管命無憂,何況你屬于自首,書院不會打死你的。
溫煜與龍宮說道:“跟你同一法脈的萬瑤宗旁支修士,都會跟著韓玉樹一起來到書院。”
龍宮松了口氣。
等于是天目書院贈送給的一張護符了。
免得萬瑤宗那邊與秋后算賬,不敢跟書院掰手腕,就拿這一脈修士撒氣。
范簡淡說道:“溫煜,此事關系甚大,我們是不是需要立即稟報文廟?”
副山長康闿點點頭,這麼做比較穩妥。
溫煜卻說道:“當然需要稟報,只是龍宮這一走,很容易打草驚蛇,等到萬瑤宗回過神來,黃花菜都涼了。”
“雖說京積翠觀那邊留了個傀儡,但是瞞得過一般的萬瑤宗修士,卻未必可以瞞過一位仙人境的韓玉樹。”
“以書院的名義,寄信一封給韓玉樹,就說有事相商,收到信即刻起,讓他親自趕來天目書院,代清楚所有問題。”
范簡淡有點猶豫,“畢竟是一位仙人的一宗之主,韓玉樹還管著那座歷史悠久的三山福地,我們書院這麼做,會不會?”
溫煜微笑道:“若是個十四境修士,我可能還真就請不了。”
言下之意,別說是仙人,就是一位飛升境大修士,也得趕來天目書院,與我溫煜說清楚。
康闿說道:“從目前龍宮給出的證據來看,并不足以定萬瑤宗韓玉樹的罪。”
溫煜說道:“等我問過了韓玉樹,自然就有證據了。”
康闿趕看了眼范山長,好家伙,這就開始低頭喝茶了,剛才咱倆都聽得聚會神,也沒見你舉杯飲茶啊。
康闿嘆了口氣,“溫山長,這麼做,好像不合乎規矩。”
溫煜反問道:“文廟有哪條規矩,不允許一位書院副山長,邀請一位宗主來書院喝茶了?”
在這桐葉洲,書院的讀書人,跟你講道理,就好好聽著。
范簡淡跟康闿對視一眼,兩位老人都有些無奈。
至于溫煜為何執意要讓韓玉樹親自趕來書院,兩位山長自然是知道緣由的。
溫煜自有手段,勘驗真相。
就像今天溫煜“多此一舉”提審龍宮,可不是什麼過過場子的事。
只是龍宮境界不夠,故而渾然不覺,其實當下他們幾個,都置于溫煜的小天地之。
溫煜的書齋,曾經懸掛有一幅真跡字帖,容截取自一首詞。
“吾廬小,在龍蛇影外,風雨聲中。”
當下他們就位于這座書齋之。所有的言語和心聲,都會被溫煜一一記錄在冊。
溫煜除了是儒家書院的正人君子,他其實還是一位劍修。
先前王宰造訪天目書院,在溫煜的書齋,翻到一頁,鈐印有溫煜親手雕琢的一方藏書印,底款有八字:書山有路,高天觀海。
溫煜今天現,除了腰別君子玉佩,還有一節青竹筒,里邊其實飼養了一只大如拳頭的墨猴,稀罕程度,不輸翻書風,墨猴天生以墨為食,只會孕育于某些“經”書當中。
一是書山,一為墨海。
需知溫煜同時擁有兩把本命飛劍,分別名為“三闕”,“讀書聲中”。
最關鍵的,還是溫煜暫時并非文廟陪祀圣賢,卻已經擁有一個本命字!
走出宅子,溫煜告辭一聲,率先離去。
康闿神無奈道:“年輕氣盛。”
天目書院攤上這麼個行事強勢的副山長,不得閑了。
范簡淡笑道:“我們也是這麼過來的。”
這位山長手拍了拍康闿的胳膊,“再說了,都曾年輕是不假,可咱倆,在那段年輕歲月里,除了念書做學問,在訓詁一道,勉強小有就,好像此外也沒什麼值得說道的地方了。”
范簡淡的言下之意,就是溫煜傲氣,自有他傲氣的理由和底氣,他們兩個只是年紀大些,立言尚可,立功一事,跟溫煜沒法比。
“老康啊,跟你說個幕,記得別外傳,先前文廟那邊,有兩位學宮大祭酒,聯袂舉薦溫煜破格升遷,直接擔任某個書院的山長,是溫煜自己拒絕了,說他的治學本事,只能當個書院副山長,文廟那邊當然答應了,后來溫煜就自己挑了我們天目書院,文廟還問他心目中有無合適的山長人選,這才有了你我二人的搭檔。”
康闿笑道:“好個溫煜,是看我們沒脾氣好說話嘛?”
范簡淡與康闿分開后,猶豫了一下,還是去找到溫煜。
范山長輕聲說道:“溫煜,我非但不反你的鋒芒畢,反而會很欣,由衷覺得這才是儒生該有的氣象,甚至對你還有幾分羨慕,年輕人就得有年輕人的銳氣,但是與此同時,我希你一定要妥善運用自己的才智,大道以多歧亡羊,學者以多方喪生。當然,這句話說得有點重了,別覺得難聽就是了。”
溫煜作揖致謝,沉聲道:“銘記夫子教誨。”
范山長會心一笑,點點頭,可惜康老兒不在場,瞧不見這一揖。
在溫煜走后,老人須而笑,年輕真好。
隨年強春游,終究不,不又何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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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境山青虎宮,一座高聳云的羽化臺。
陸老真人手捧拂塵,舉目眺山外的那片金云海。
老元嬰邊站著一位腰懸白玉磬的青年道士,腳踩一雙躡云履,形容俊。
他言又止,低頭看了眼腳上的躡云履,把言語咽回肚子,只是當他抬頭看著略顯疲憊的師父,青年道士還是一個沒忍住,小聲說道:“師尊,弟子最是曉得你與陳山主的,可陳山主總這麼求丹藥,這才幾年功夫,就已經開口討要三次了,何時是個頭,再這麼下去,師尊簡直就是他們落魄山的用煉丹師了,如今陳山主又有了下宗,而且就在咱們桐葉洲,以后若是青萍劍宗再有開口,答應還是不答應?”
他是陸雍的得意弟子,沒有之一,名為趙著,道號“仙岫”。
是陸雍親自帶上山的徒弟,當年差點就要代師收徒了,只是師尊天憊懶,連個只是名義上的弟子都不愿意收取。
上次給山云草堂送去一爐羽化丸,就是這位嫡傳代勞,趙著也是青虎宮最有希躋元嬰的一位年輕金丹。
莫說是每一爐珍貴丹藥,就是只有一顆,在如今山上桐葉、寶瓶兩洲之地,都是不小的人。
陸雍微笑道:“答應,為何不答應?”
趙著一咬牙,“師父若是覺得為難,怕傷了和氣,就讓弟子來當這個惡人,下次我婉拒陳山主或是青萍劍宗的請求。”
陸雍一揮拂塵,轉過頭,笑向這個言語誠摯且眼神堅定的弟子,“那你有沒有想過,我不親自拒絕,只是讓你面,對方只會心知肚明,更加傷了和氣?”
老修士重新轉頭向云海,微笑道:“在這個充滿爾虞我詐、缺真誠待人的復雜世道里,我們往往不是那麼在意被一個聰明人蒙騙,但是我們永遠會憤怒于自己被一個傻子當傻子騙。”
趙著思量一番,點頭道:“是弟子想得簡單了。”
老修士笑著搖頭道:“只說對了一半,是你想得還不夠簡單。”
原來上次那艘風鳶渡船路過清境山渡口,那位陳山主再次厚著臉皮,著頭皮,跟青虎宮和陸老神仙,又又又預定了一爐青虎宮金字招牌的坐忘丹。
說是幫一位止境武夫朋友求的丹藥,大泉新任國師,韓-虎。
如今與青虎宮求丹之人,多如過江之鯽,陸雍只能是挑選著答應下來,而且從不與各方勢力保證予羽化丹的確切日期。
桐葉洲最南邊的玉圭宗,北邊的金頂觀,小龍湫,白龍等,若是再往北,寶瓶洲,求丹之人,更是不在數,大驪陪都那邊的王宋睦,天君祁真的神誥宗,還有風雪廟和真武山兩座寶瓶洲兵家祖庭,老龍城苻家,云林姜氏,長春宮,道門仙君曹溶的那座靈飛觀……桐葉洲山下這邊,最新評選出來的十大王朝,大半都沒忘記青虎宮,或者是帝王筆書寫,不然就是國師、護國真人代為書寫,全是跟陸雍預定丹藥的,則三百年,長則五百年,陸雍都別想閑著。
即便如此,先前陳平安開口預定丹藥之時,陸老神仙還是沒有任何猶豫,不假思索便答應下來,“有什麼為難的,大泉王朝的首席供奉劉宗,本來就跟貧道求過一爐丹藥,當時用了個拖字訣,就當是提前給大泉姚氏了。”
陳平安當時汗道:“陸老哥,我盡量保證事不過三。”
一次是自己求,一次是幫著山云草堂,這次是幫著韓-虎討要。
陸雍爽朗笑道:“好事不嫌多,陳老弟就別跟我客氣了,一家人不說兩家話。”
其實青虎宮重建一事,陸雍按照先前與陳平安的約定,沒有任何客氣,給出了一長串的清單,讓路過三洲之地的風鳶渡船幫忙購買所需品,陳平安當時說得也實在,不掙錢,也不虧錢。